自序1
這是1995 年春天,我一個人去川貴交界的大山裡採訪。
我要採訪的是一所小學校和一個叫細小雨的女孩。
聽說我要去細小雨住的村子,有人吵吵說:“去不得,人,要走六十多里山路,下雨天,路又溜,你從北京來,走不慣,去了就回不得了。”不通公路,車子肯定上不去,一急,我趕緊問:你們這兒有沒有小毛驢之類的東西?“沒得!”眾人齊刷刷道。
見不著人就沒法兒採訪,既然都大老遠地來了,也只好硬著頭皮走。
帶我進山的人叫石蘭林,是鄉上看管山林的。天不亮,他就來旅館喊我,說走晚了,怕當天回不來。
走了沒多久,我就汗淋淋的,襯衣也溼透了,坐在一塊大石上喘著。通往山頂的石板路,像是沒有盡頭。遠處,山峰連著山峰,層層疊疊的,望一會兒,就有些頭暈。我趕緊盯牢腳下溼漉漉的石板,再走。
拐進兩山之間的谷地,山間淌著溪水,兩邊是高山,罩在朦朧的水汽裡,越往山裡走,兩山靠得就越近。
山上多是大青石,石縫中稍有點土的地方,都被種上青菜、蠶豆、苞谷。細小雨這村,三百多口人,才有十八畝地。“沒得收入,在這裡,五塊錢,就是筆大錢。” 石蘭林說。
在半山腰的巖壁下,有一座破房子。走老遠,又能碰見一戶。石蘭林說這是當地“住巖”的人。
“住巖”人家的房子,蓋在岩石縫裡,這樣可以省蓋一兩面牆。房頂苫著杉樹皮,要不是親眼見著,真不知道咱們中國還有這麼窮、窮得只能住岩石縫的人。房子看上去很不保險,頂著巨大的岩石,讓人有恐懼和壓迫感。
細小雨的養父叫謝澤林,七年前的那個春天,謝澤林進山打柴,走在一個山丫口上,聽見杉樹林中有叫喚聲,他跑進去一看,是一個赤條條的孩子。開始他沒撿,沒計劃的娃兒,抱回來要被罰錢。他已經掉頭走了,可那娃兒的哭聲越發響亮。謝澤林聽了心中不忍,就用草包包,把孩子抱回家。“要是冬天,這娃兒就凍死了。” 他說。
細小雨躲在門後看我們。她是個俊秀、害羞的小姑娘,頭髮、眼睛黑亮,面板白淨,她的娘娘(姑姑)把她拉出來。
“這娃兒怪聽話,天天一路到校,不停留,一個人去一個人回。”小雨的娘娘說。“去年城裡人給她捐了錢,兩個學期的學費有了,布鞋、雨鞋都置齊了,中午也能吃上飯了,她現在感覺怪幸福。”
中午,我們在小雨家吃飯。因為家裡今天蓋豬棚,來幫忙幹活的人,不要錢,只吃飯,因此,謝家準備好久,才備齊今天的“比過年還好的飯菜”。
上菜了,兩張桌子分別放上四隻粗瓷大碗,裡邊裝著煮蠶豆、肥肉粉條、磨芋、豆腐。平時他們吃紅薯、土豆什麼的。
吃過飯,我掏錢給謝澤林,沒想到一屋子人都高聲反對。謝澤林一邊推錢,一邊嘟喃道:“都給了學費,不要了,不要了!”他雙手扼著我的手腕,一下就把錢推回來。
去年一學期,細小雨中午都不吃飯,放學餓肚子往家走。老師喊她吃,她不去,問急了才說:“吃了要開錢。”
小雨每天上學往返要走幾十裡,我問小雨唸書的雙峰希望小學建好後,她能不能住下讀?回答說能住下讀。
從小雨家往回走,天上下起毛毛雨,路更難走。石蘭林走得比原來還快,我們得天黑前趕下山,否則就麻煩了。石蘭林很會走山路,他的腳抬得很低,頻率極快,兩片腳像飄在路上,不沾地似的。走了那麼久,他的布鞋還是乾乾淨淨的。我跟在他身後,“呱嘰呱嘰”地走著,學他走路的樣兒,他踩哪兒,我就踩哪兒。就這,還坐地上好幾回,鞋上、褲腿上沾滿了爛泥。
終於在掌燈時分,我們下了山走上平地。望見小旅館燈光時,我雙腿一軟,差點兒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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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2
因為採訪,我去了大西北的山裡,那是在寒冷的一月。
一路上,過蘭州、走隴西、到漳縣。一進漳縣,就像一頭跌進山裡,遠處是山,近處是山,滿眼都是山。問及這裡的地方特色,一個漳縣人咬牙切齒地說:“窮窮窮……”這次的採訪,我是“藏”在農民家裡。
提供採訪線索的小韓,是縣廣播站的記者,在車站接上我後,馬不停蹄地直奔他在鄉下的家,“如果你住縣上,就被包圍了,天天有人陪,吃啊喝的,啥也聽不到。”
村子叫黃土坡,韓家是獨門小院,有一大間正房和一小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