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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而他的身後,漸漸化成紅酥色的晚霞,這晚霞不帶暖意,幻變出傾盆的血雨,雨點砸在他的周身,像是一顆又一顆的硃砂痣,最終將肌膚整地吞沒。

意識回緩前,幻海里有一雙薄唇,張合吐露,發出一個“噯……”。烏青色的霧氣從那張合的口舌中噴湧而出,綻放出苦到甜腥的氣——

他罪孽深重。他驚醒。

醒來的王笙,還能聽見那來自佛國的禮樂,從客廳傳來,在著夜半無聲的時分顯得格外讓人毛骨悚然。驚魂未定的王笙起身,躡手躡腳進入客廳,發現是祖母的磁帶,或許是那錄音機太老舊,所以才會半夜自行運作起來。而祖母聽力只比嗓子好那麼幾分,此時睡熟了也聽不見。

這夢境清晰得可怕。他抬頭剜了一眼那佛龕上的彌勒,見它笑得津津有味,諷刺中帶著悲憫,讓王笙厭惡地咬緊了唇。他心生評價:裝模作樣。雙手卻合十,道一句阿彌陀佛。

他這條件反射來得行雲流水,做完連自己都感到可恥與好笑。他不信佛,惺惺作態又是為何?他從未作惡,心虛自責又是為何?

想罷這一切,他縱是有再大的心也難眠。他讀過弗洛伊德的著作,對夢境知之皮毛,但是依舊無解他心中的困頓。十餘載,他受噩夢的脅迫,他沒有在夢裡見過自己車禍早逝的父母,也未見過自己年輕的愛人。

他只看見無蹤的血雨與青霧,像是一幅換了色的太極圖,在他的神識裡綿延無盡,遁入,輪迴,生生滅滅。

夢是王笙的惡疾。小時找人算過,他八字淺,三十歲將有一大劫。或許是這個年紀來了,他自從邁入了這個坎,便噩夢纏身,無法自拔。

有時他甚至都在調侃自己,是不是夢中所示的皆為自己前世光景,所以才會如此真實而長存。但他不信,也無法說服自己相信。即使這夢裡的情節已遠遠比現實的生活更讓他記憶深刻。

後來的日子,他的夢裡又開始呈現死亡。夢裡出現一座廢棄的刑場,寒冬臘月,大雪紛紛,如戲文裡屠斬罪犯的情形。

那座城,白皚皚的雪積了三尺厚,有人在行刑臺上剝去了衣衫,細密的網箍住了他的周身,他的肉體白過這漫城壓抑的雪,明晃晃,比刀光更能刺痛人的眼睛。

刑場,如古戰場一樣荒涼,卻湧雜了無數的人在此。人群在高臺下,唾罵,怒吼,都是為臺上那一人。這些人的打扮有傾於文明的,也有衣衫襤褸的——總之,不是這個時代的裝扮,可若說是那個時代,這受刑之人所受的刑罰,也不對那個時代的胃口。

與另一個夢不同,這個夢裡,他自身的痛貫徹心扉。能看見的角度很遠,很遠,遠到看不清那罪人的嘴臉,但能感受出對方很美。網眼勒出的肉裡,劊子手為他剜去了第一刀,這一刀在他的胸前。殷紅色的血噴射而出,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

說不清為何,王笙感覺受刑的人在笑,他垂著頭,鴉色的發蓋住了上半張臉,嘴角卻在微微勾起。他跟著那人的口型,一字一句地念:一,語,成,讖。

對,這是多年前有人對這人的控訴。那時他還未開始真正作惡,一切只是為了自保。他也是個可憐人,生來喪母,又因為生得宛若好女,所以被兄弟凌辱成人……所以他弒了兄,殺了父,一條血路鋪成了他的大業。

他怎麼能是一個殺人如麻的魔呢?他不是,他細弱的手腕連刺刀都不能握穩,纖長的脖頸一手就能掐碎——

想到這裡王笙愕然,他為何會對此人如此熟悉,又為何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他不知,只是那一刀剜在對方身上,他自己就感到了一刀的痛苦,刀刀下去,他的疼痛已然要昇天。可自己呢,自己又是誰,身在何處?

他不知道,他竟然覺得,這受刑或許就是自己的前世。因為沒有人會為他人的痛苦而痛苦,冷情如自己,是更加不可能的。

一刀,兩刀,三刀……人群已經累了,他們嘶了聲,漸漸有看客離去。他們累了,只有辛勤的劊子手還在執行他的工作。這人的生命力極強,時不時指尖還傳來細微地顫動——他還沒死!

可這種驚喜隨即就被更大的悲哀所吞沒,因為看到這幕的人都明白,生比死來說是更大的折磨。

足足數了三萬六千刀,人被剮成了一具孤零零的骨架,最後一刀插入對方的身體,也喚不醒一絲的顫動。

王笙被最後這一刀所痛醒。當這個夢開始時,他的上一個夢就已經結束了。好了,新的夢魘開始與他纏綿,這遠遠比三十年來所有的夢魘的總和還要讓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