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場地界靠外蒙最近,狼也最多,不打狠了,界樁那邊的狼群來得還要多,當年的馬駒子就剩不下多少了。
老人又問:怎麼你們倆都來了,就留張繼原一人看馬群?
巴圖說:夜裡狼多,我們倆就接他的班。白天起黃羊,他沒弄過,不如我倆快。
高原冬日的太陽似乎升不高,離地面反而越來越近。藍天變白了,黃草照白了,雪地表面微微融化,成了一片白汪汪的反光鏡。人群、狗群和車隊,在強烈的白光中晃成了幻影。所有的男人都掏出墨鏡戴上,女人和孩子則用馬蹄袖罩住了自己的眼睛。幾個已經得了雪盲症的牛倌,緊閉眼睛,但還流淚不止。而大狗們仍然瞪大眼睛,觀察遠處跳躍的野兔,或低頭嗅著道旁狐狸新鮮的長條足跡。
接近圍場,狗群立即發現雪坡上的異物,便狂吼著衝過去。一些沒餵飽的狗,搶食狼群丟棄的黃羊殘肢剩肉。畢利格家的巴勒和小組裡幾條出了名的大獵狗,則豎起鬃毛,到處追聞著雪地上狼的尿糞氣味,眼珠慢轉,細心辨別和判斷狼群的數量和實力,以及是哪位頭狼來過此地。老人說,巴勒能認得額侖草原大部分狼,大部分的狼也認得巴勒。巴勒的鬃毛豎了起來,就告訴人,這群狼來頭不小。
人們騎在馬上逐一進入圍場,低頭仔細察看。山坡上的死黃羊大多被狼群吃得只剩下羊頭和粗骨架。畢利格老人指了指雪地上的狼爪印說:昨天夜裡還有幾群狼來過。他又指了指幾縷灰黃色的狼毛說,兩群狼還打過仗,像是界樁那邊的狼群也追著黃羊群氣味過來了,那邊的食少,狼更厲害。
馬隊終於登上了山樑。人們像發現聚寶盆一樣,激動得狂呼亂叫,並向後面的車隊轉圈掄帽子。嘎斯邁帶頭跳下了車,拽著頭牛小步快跑。所有的女人都跟著跳下車,使勁地敲打自家的牛。輕車快牛,車隊迅速移動。
蘭木扎布看著山下的獵場,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喔嚯,這群狼可真了不得,圈進去這老些黃羊,前年我們二十多個馬倌牛倌,跑垮了馬,才圈進去三十多隻。
畢利格老人勒住馬,端起望遠鏡仔細掃望大雪窩和四周山頭。人們全勒住馬,望四周,等待老人發話。
陳陣也端起了望遠鏡。坡下就是那片埋掩了無數黃羊,可能還埋葬過古代武士的大雪窩。雪窩中間是比較平展的一片,像一個冰封雪蓋的高山大湖。湖邊斜坡上殘留著十幾處黃羊的殘骸。最令人吃驚的是,湖裡居然有七八個黃點,有的還在動,陳陣看清了那是被迫衝入雪湖,但尚未完全陷進雪窩的黃羊。雪湖近處的雪面上有數十個大大小小的雪坑,遠處更多,都是遭到滅頂之災的黃羊留下的痕跡。雪湖不同於水湖,所有沉湖的物體都會在湖面上留下清晰的標誌。
畢利格老人對巴圖說:你們幾個留在這裡剷雪道,讓車往前靠。然後老人帶著陳陣和蘭木扎布慢慢向“湖裡”走去。老人對陳陣說:千萬看清羊蹄印狼爪印再下腳,沒草的地方最好別踩。
三人小心翼翼騎馬踏雪下坡。雪越來越厚,草越來越少。又走了十幾步,雪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筷子頭大小的小孔,每個小孔都伸出一支幹黃堅韌的草莖草尖,這些小孔都是風吹草尖在雪面上搖磨出來的。老人說:這些小洞是騰格里給狼做的氣孔,要不大雪這麼深,狼咋就能聞見雪底下埋的死牲口?陳陣笑著點了點頭。
小孔和草尖是安全的標識,再走幾十步,雪面上便一個草孔和草尖也見不著了。但是,黃羊蹄印和狼爪印還清晰可見。強壯的蒙古馬吭哧吭哧地踏破三指厚的硬雪殼,陷入深深的積雪裡,一步一步向雪湖靠近,朝最近處的一攤黃羊殘骨走去。馬終於邁不開步了,三人一下馬,頓時砸破雪殼,陷進深雪。三人費力地為自己踩出一塊能夠轉身的臺地。陳陣的腳旁是一隻被吃過的黃羊,歪斜在亂雪裡,還有一堆凍硬的黃羊胃包裡的草食。大約有三四十隻大黃羊在這一帶被狼群抓住吃掉,而狼群也在這裡止步。
抬頭望去,陳陣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奇特而悲慘的景象:八九隻大小黃羊,哆哆嗦嗦地站在百米開外的雪坡上和更遠的湖面上。羊的四周就是雪坑,是其它黃羊的葬身之處。這些活著的羊,已嚇得不敢再邁一步,而這僅存的一小塊雪殼還隨時可能破裂。還有幾隻黃羊四條細腿全部戳進雪中,羊身卻被雪殼托住,留在雪面。羊還活著,但已不能動彈。這些草原上最善跑的自由精靈,如今卻飢寒交迫,寸步難行,經受著死神最後的殘忍折磨。最駭人的是,雪面上還露出幾個黃羊的頭顱,羊身羊脖全已沒入雪中,可能羊腳下踩到了小山包或是摞起來的同伴屍體,才得以露頭。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