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天晚上,泰奧憂心忡忡,徹夜未眠。他在文森特的火車可能抵站時的兩小時前,便到里昂火車站了。若阿娜得在家看顧娃娃。她站在皮加勒區四樓的公寓露臺上,‘透過遮掩屋前的巨大黑色樹木的簇葉,向外望著。她熱切地望著皮加勒區人口處的每一輛從皮加勒路拐進來的車輛。
從里昂火車站到泰奧的公寓,路程很長。若阿娜似乎感到等待的時間長得沒完沒了。她開始擔心文森特在火車上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一輛敞篷的出租馬車從皮加勒路拐進來,兩張愉快的臉向她點頭,兩隻手揮動著。她拚命地朝文森特看。
皮加勒區是一條死巷,盡頭被一個庭園和一幢石頭房屋的凸角封住。在這條顯得興旺體面的街兩旁,只有兩幢長長的建築。泰奧住在八號,這幢房在巷底,由屋內的一個小花園和私家便道截住。出租馬車要不了幾秒鐘就拉到巨大的黑色樹木和入口處前。
文森特緊跟著泰奧跳上樓梯。若阿娜本以為會看到一個病人,但張開雙臂擁抱她的人氣色很健康,滿臉笑容,神情堅定有力。
“他看上去好得很。顯得比泰吳健康得多。”她的第一個想法。但是她不忍對他的耳朵瞧一眼。
“哦,泰奧,”文森特大聲說,握著若阿娜的手,讚賞地瞧著她,“你顯然找到了一個賢妻。”
“謝謝,文森特,”泰奧笑著。
泰奧是按母親的傳統選擇的。若阿娜的一雙柔和的棕色眼睛,充滿同情的親切眼神,與安娜·科妮莉妞一模一樣。儘管她的孩子不過幾個月大,她身上已經顯露出一股淡淡的母親味兒。她的容貌清秀端正,一張差不多純橢圓形的臉,淡棕色的濃髮從高高的荷蘭額頭簡單地向後流去。她對泰奧的愛情中,包括著文森特。
泰奧引文森特走進臥室,娃娃睡在搖籃裡。兩個人默默地看著孩子,熱淚盈眶。若阿娜看出他們倆喜歡單獨地呆一會兒,使路足向門走去。她剛把手按在門柄上,文森特微笑地轉過身來,指著覆在搖籃上的花邊罩,說:“別用太多的花邊蓋住他,弟媳。”
若阿娜輕輕地把門在身後關上。文森特,再一次俯身看著娃娃,感覺到一個無裔的人——他的肉體沒有留下親骨肉,他的死亡是永遠的消滅——的可怕的痛苦。
泰奧看出了他的思想。
你有的是時間,文森特。有朝一日你會找到一個愛你的、分擔你生活困苦的妻子。“
啊,不,泰奧,已經太晚了。“
不多幾天前,我發現了一個完全適合於你的女人。“
不是真的吧!她是誰?“
屠格涅夫的《處女地》中的姑娘。記得她嗎?“
你是指那個與虛無主義者一起活動,並帶著和議檔案越過國境的姑娘嗎?“
“對。你的妻子應該象那樣的人,文森特,她能徹底地經受生活的苦難……”
“……她為什麼要和我在一起呢?一個獨處的人?”
小文森特醒了,抬眼望著他們,笑笑。泰奧把孩子從搖籃中抱起來,放在文森特的懷抱裡。
“又軟又熱,象個小布娃娃。”文著特說,感覺到娃娃貼著他的心口。
“哎,笨手笨腳的,別那樣抱孩子呀。”“殘怕我還是拿支畫筆自在得多。”泰奧接過孩子,靠肩抱著,他的頭撫弄娃娃的棕色捲髮。在文森特看來,他們倆就好象是由一塊石頭雕出來的。
“晤,泰奧老弟,”他無可奈何地說,“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媒介物。你在有生命的肉體中創造……我則將在繪畫中創造。”“正是這樣,文森特,正是這樣。”那天晚上,文森特的幾個朋友到泰奧家來歡迎他的歸來。第一個到的是奧裡埃,一個漂亮的年輕人,飄垂的捲髮,下巴兩邊盡是鬍鬚,但當中卻是光光的。文森特領他走進臥室,泰奧在房裡掛著蒙蒂塞利的花卉。
“你在文章裡說,奧裡埃先生,我是唯一的用金屬、寶石般的特質感知事物之色彩的畫家。請看這幅蒙蒂塞利。‘法達’在我來到巴黎之前早就有所成就了。”
一個鐘點後,文森特放棄了說服奧裡埃的企圖,把一張聖雷米的絲柏油畫送給他,表示對他的文章的感謝。
圖盧茲——洛特雷克突然來訪,一扭一歪地走上六段樓梯,但象從前一樣嘻嘻哈哈,出言不遜。
“文森特,”他高聲說,一面握手,“我在樓梯上碰到一個殯儀館的跑街。他是找你的還是找我的?”
“找你洛特雷克!他做不到我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