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向她跟前走了一步:
“請您說給我聽……請您說給我聽……某一天,桑笛爾在午飯後倒在草地上睡著了,我們兩個人曾經一同散步到了一個拐彎的地方,您現在可還記得那天的事?”
他等著答覆。她停住不笑了,並且愣著兩眼盯住他:
“我確實記得。”
他戰慄地接著說:
“既然如此……那一天……倘若我是……肯冒險的……那麼您會怎樣辦?”
她又用一種毫不後悔的婦人神情微笑了,並且用一種表示反嘲的清朗音調誠實地回答:
“我就會對您讓步哪,朋友!”
隨後,她立刻轉身跑出去熬梨子醬了。
薩華爾重新走到街上了,六神無主,如同在遇見了一場大禍以後一般,他在雨中撒開大步一直對著河邊走,並沒有想起要到哪兒去,等到走到了河邊,他向右一拐沿著河岸走。如同受著本能支使似的走了好半天。他的衣裳都流水了,帽子變樣子了,軟得像是一塊破布,帽簷像屋簷似地滴著水。他始終走著,始終一直向前走著。末後走到了他們很多年以前某一天吃午飯的那個地方,對那個地方的回憶正使他的心上痛苦不堪。
這時候,他坐在那些脫了葉子的樹底下流淚了。
'19'保護人
若昂 ;馬闌從來不曾夢見自己有一種這樣好的運氣!他本是外省一個執達吏的兒子,從前也像許多其他的人一樣到了巴黎拉丁區學習法律。那時候,他在各種被他先先後後光顧的啤酒館裡,結交了好幾個狂喝啤酒高談政治的饒舌的大學生做朋友。他對他們讚歎不止,一心跟著他們從這一家咖啡館跑到另一家,有時候他手裡有點錢也給他們付賬。
隨後,他成了律師了,辯護過一些在他手裡敗訴的案件。誰知在某一天早上,他從報紙上知道往日同學中的一個新近當選了眾議院議員。
他重新又是他的忠實走狗了,那就是專門跑腿,有事招之即來而且簡直不拘形跡的朋友。但是由於議院裡的政潮,這個眾議員居然做了閣員,半年以後,若昂 ;馬闌就做了平政院評事。
開初,他有些得意忘形,他如同想使旁人一見就能猜到他的地位似的,專為顯示自己的地位到街道上閒遊。有時候,他到鋪子裡買點東西,到報亭子裡買張報或者在街上叫一輛另僱的馬車,即令談到種種絕無意義的事情,他也想法子告訴鋪子裡商人或者賣報的,甚至於趕車的說:
“我本人是平政院評事……”
隨後他自然而然地感到了一種迫不及待的需要,要去保護旁人;把保護旁人看做是他的威望的表現,是職業上的必要,是性情寬厚而力量雄大者的義務。無論遇著哪種情形,無論對於哪個,他總用一種無限的寬厚態度獻出他的援助力。
在大街上遇見了面熟的人,他總喜笑顏開地走過去握手寒暄,接著並不等候旁人發言,他就高聲說:“您知道我現在做了平政院評事,我很願意給您幫忙。倘若我對於您能夠有點用處,請您不必客氣,把事情交給我辦。在我這種地位,手上是有點辦法的。”
於是他就同著這樣遇見的朋友走到咖啡館裡去討筆墨紙張;他說道:“只要一張紙,堂倌,那是寫一封介紹信用的。”他就這樣寫了好些介紹信,每天十封二十封或五十封不等,並且都是在巴黎熱鬧街道上那些很有名的大咖啡館裡寫的。法蘭西共和國的官吏,從預審推事數到閣員,他都寫過信了。並且他覺自己有幸運,很有幸運。
有一天早上,他正從自己家裡出來到平政院去,忽然遇著了雨。他頗想叫一輛出租馬車,但是卻沒有叫,從街上冒雨走去。
那陣大雨愈下愈大了,淹沒了街面,漫上了人行道。於是馬闌先生不得不跑到一所住宅的大門下面去躲雨了。那地方已經躲著一個老教士,一個白頭髮老教士。在未做評事以前,馬闌先生是很不歡喜教士的。自從有一個紅袍主教曾經恭敬地請教他一件困難的事件以後,他現在竟尊重這種人了。那陣雨像大水一般地傾個不住,逼著這兩個人一直走到那所住宅的看門人屋子裡躲藏,去避免泥水濺到身上。馬闌先生為了標榜自己,感到心癢難搔急於想說話,這時候他高聲說道:
“天氣真很惡劣,長老先生。”
那老教士欠一欠身子回答:
“唉!對呀,先生,對一個只預備到巴黎住幾天的人來說,真討厭。”
“哈!您可是從外省來的?”“對呀,先生,我只在巴黎路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