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十月的幾乎是橫掃過來的大雨淋得透溼。懸崖峭壁間的水氣憋得他們透不過氣,使他們昏昏欲睡,打不起半點兒精神。在上路的第三天,一頭騾子被牛蛇嚇得發了瘋,帶著它的主人,拖著全部鞍索跌下懸崖。另外七頭跟它掛在一起的騾子也未能倖免。八頭騾子和主人的慘叫聲,直到幾個小時之後還在懸崖下的峽谷裡隱隱約約地迴盪著。那令人心碎的慘叫聲,多少年後都未能從費爾米納的記憶裡抹掉。她所有的行李也隨著騾子一起滾下了山谷。從那場災難發生,到可怖的慘叫聲在谷底消失,那段既象是一瞬間,又象是幾個世紀的時間裡,她既沒有去想那可憐的死去的騾夫,也沒有去想那些跌得血肉模糊的騾子,而是為自己的騾子沒有跟那些受難的騾子掛在一起感到深深的惋惜。
這是她第一次騎騾子,倘若不是她斷定永遠再也見不到阿里薩,再也得不到他的書信的安慰,路途中的險惡和無數的艱難困苦她本不會覺得那麼難以忍受。從旅行開始,她就沒有跟父親說過一句話。她的父親也是一副難堪的樣子,除非不得已,也不跟她講話,或者透過別的騾夫給她悄話。他們走運的時候,可以找到一家開設在羊腸小道邊上的小客棧,在那裡可以買到山隊吃的食物,然而她拒絕用餐。他們向客棧租用麻布床,上面佈滿了一片片汗漬和尿跡,髒得令人作嘔。大多數情況下,他們是在印第安村落裡過夜,集體睡在用兩排柱子和普棕桐樹葉搭在道旁露天的公共臥室裡。所有到來的人,都有權在那裡呆到黎明。費爾米納整夜都難以閤眼,她害怕得渾身出冷汗,在黑暗中她聽到旅客們在悄悄地忙碌著,把他們的牲口掛在柱子上,隨便找個什麼地方掛起吊床。
傍晚,當頭一批行人到來時,村落裡是空曠安靜的,第二天清晨,那裡就變成了嘈雜的集市。吊床密集地掛了一層又一層。山裡人蹲在地上打著吃兒。拴著的小山羊暉陣地叫著。鬥雞在主人的揹簍中昂起腦袋撲打著翅膀。受過訓練的山狗知道戰爭的危險而不敢吠叫,只是呼味呼呼地伸出舌頭喘著粗氣。這些貧困的景象,洛倫索·達薩是司空見慣的,他在這一帶做了半輩子生意,幾乎每天黎明都會和老朋友相遇。這一切對他的女兒來說,卻是極度痛苦的。一馱馱成站魚具哄哄的味道,加上她本來就由於思念情人而食慾不振,終於破壞了飲食習慣,她不思茶飯。如果說她沒有因絕望而發瘋的話,那是因為她總是從思念阿里薩中得到一點寬慰。她毫不懷疑,她再也難以回到他的身邊去了,她必須忘掉一切。
另一件使他們常常膽戰心驚的事就數戰爭了。從旅行開始,人們就紛紛議論,他們有可能和分散的小段巡邏隊遭遇。騾夫們教會了他們如何識別自由黨和保守黨人,以便隨機應變。他們常常遇到由一個軍官指揮的騎兵小隊,他們是來抓兵的,他們把抓到的新兵象牛犢一樣擁在一起,讓他們跟著馬隊拼命地奔跑。被這些可怖景象壓得喘不過氣來的費爾米納,已經忘記了她心目中的那個傳奇式的人物,把目光轉向了眼前所發生的事情。一天夜晚,一支不明黨派的巡邏隊綁架了商隊中的兩個騾夫,把他們在離印第安人村落大約五公里處的一棵樹上吊死。洛倫索·達薩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他讓人把屍體放下來,按照基督教的禮儀埋葬了他們,以表示慶幸他自己沒有遭到同樣的厄運。他為此受到了應有的懲罰。那些綁架者用獵槍筒搗他的肚子,使他從睡夢中驚醒。一個衣衫襤褸、臉上塗著黑煙灰的指揮官,用燈籠照著他,問他是自由黨人還是保守黨人。
“我既不是自由黨,也不是保守黨。”洛倫索·達薩說,“我是西班牙平民。”
“算你走運戶指揮官說。他舉手向他告別,高聲喊道:”國王萬歲!“
兩天之後,他們走到了美麗的平原上,熱鬧非凡的瓦列社帕爾鎮就坐落在那裡。院裡在鬥雞,街角上響著手風琴的樂曲聲,騎士們騎在良種馬上到處奔跑,爆竹聲僻吸啪啪響個不停,洪亮的鐘聲迴盪在鎮子的上空。另外,那裡正在安裝一個焰火發射架。費爾米納甚至沒有察覺到這種歡鬧的場面。她們住在她的舅舅利西馬科·桑切斯家裡。舅舅帶領著全部年輕的親戚,騎著全省最好的良種馬,熱熱鬧鬧地來到公路上迎接他們。在火焰的轟鳴中,他們跟著歡迎的人群在鎮裡的街道上走著。利西馬科·桑切斯家位於大廣場上,靠近多次修葺過的殖民時期的教堂,從那些寬大而陰暗的房間,以及從果園前面那道散發著甘蔗酒味的走廊裡看去,它更象一家大商店或加工廠。
他們剛從馬上下來,會客室裡就擠滿了許多陌生的親戚,他們那過於熱情的親暱表示,使費爾米納心煩意亂,簡直難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