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單手施了一禮,又開始挖。他不再懷有戒心,扒開黑土,從裡面慢慢拖出屍體。“唉。”
“渾蛋!”勝賴忽然大吼道,“你在做什麼?”
“啊!”那人趕緊驚恐地站起。
“你和死者有何關係?”
那人沒有回答,單是緊緊盯著眼前的兩個入。因為恐懼和戒備,他半晌沒有開口,拿著鐵鍬的手劇烈顫抖著。
“我問你是什麼人?”大炊助代替勝賴喝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黑影突然尖利地反問道,“你們要想取我性命,儘管拿去,少廢話!”
他也許認為大炊助和勝賴不會放過他,恐怖和戒心忽然變成激揚的鬥志。
“我們乃甲府夜巡的武士,你可是德川氏的人?”
“不,我只是普通百姓!”那人雙眼充血,猛擲下鐵鍬,“我和這裡幾位好人沒有任何關係。但如果置之不理,佛祖會懲罰我的,故才夜裡過來。勝賴是個違背佛理的渾蛋。”
勝賴眼神陰沉,呆呆立在夜色中。
“在這種世道,雖然戰爭和殺戮不可避免,但須有仁義之心。無論對敵人多麼憎恨,也不能用那麼殘忍的方法對待毫無罪孽的女人和孩子……不,豈止行刑方式殘忍,他還要派人殺想掩埋這些可憐人屍體的百姓!好了,隨你們。反正是一死,索性告訴你們。我乃日近村的助右衛門。在這次戰役中,我為甲斐軍變賣了田地,但實不忍看到如此悲慘之事,就過來了……好了,你們把我殺了吧。”人一旦下定必死的決心,就能將心中所思抖得千乾淨淨。
“住口!”跡部大炊趕緊制止了右衛門,抬頭望著勝賴。
勝賴緊握的雙拳劇烈顫抖著。“誰要殺你?”
他等那人住了口,才上前一步,大聲吼道,“你說勝賴是個大渾蛋?”
“不錯。”那人肩膀抖動了一下,“他要是明白人,就會稱揚我,或者將死者送到德川軍中。”
“哦。”勝賴沉默了,他突然向那人逼近一步。他怒火中燒,想劈了對方;心中卻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他,決不可殺了此人。他用酷刑處死千丸等人,就是為了威懾領民,但這種殘忍的行為反而激起了領民的反感和抵抗。
“如果明白事理,就該褒獎你?”
“那是自然。這幾個人太悲慘了,便想將這個女子的屍體馱回村去埋葬。這不但有助於減輕甲斐的罪孽,人們也會認為,對此事故作不知的勝賴良心未泯。那樣一來,村民便能安居樂業。你不這樣認為嗎?”
“的確如此……”勝賴在心內說道。他的怒火平息了。此人所言的確有理。他想起了父親所說的話:如果連那些變賣土地追隨甲斐的領民都對武田家的行為產生反感,遠征必將以失敗而告終。“你叫助右衛門?”
“是。日近村的助右衛門。”
“你確有慈悲心腸。”
“你說什麼?”
“你可以將那個女子的屍體帶走,好好安葬。”
“你們不殺我了?”
“如果我們殺了你,勝賴大人會生氣,他也許會讓我們稱讚你,然後放了你。”
“這……這……這是真的?”
“好了,你趕緊走吧,路上小心。念在你一片赤誠,把這個給你。如果途中有人阻攔,就把這個給他看。”說著,勝賴從腰間掏出小小的藥籠,扔到那人腳邊。
這天夜裡,勝賴夢見阿楓在大聲嘲笑他。阿楓說,她勝利了,但她的怨恨並未消失。她嘲笑勝賴:既然你自詡比你父親還要勇猛,那為何不能更強大?為何不能讓領民和敵人更畏懼你?更糟糕的是,阿楓最後說,勝賴很快就會將心愛的小田原夫人逼到與她阿楓同樣的悲慘境地。然後,她從夢中消失了。
這場夢讓勝賴無比疲倦。
近拂曉時,勝賴醒來,坐在床上,半閉著眼,被種種思緒攪得心煩意亂。等到擦乾一身汗水時,天已大亮。
有病的父親也經常說夜裡做夢出汗,想到這裡,勝賴愈發覺得生死近在咫尺,這讓他產生了無限的恐怖。不是戰死沙場,就是病亡。真有人能活過百歲嗎?
天亮了,勝賴的恐怖愈甚,直到起床後,方才恢復正常。倘若因為家康的阻撓而沒能實現父親進京的遺志,他必將貽笑後人。
勝賴正用飯時,大炊過來對他耳語了幾句。他說招募的人夫與昨日的態度截然不同。“您的行動果然有效。”
“是嗎?”
“另外,關於昨晚的事,”他壓低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