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時藤川涼踏上歸途。她開啟車窗,任憑溼潤的夜風拂過臉頰。車載電臺裡播放著一首悲傷的歌,但藤川涼的內心卻並沒有預想的那麼難過。
她感到自己剛剛完成了一個追尋過去的神聖儀式:從東京到蘇格蘭,從冰帝學園到山坡上的墓園,一路撿拾的回憶碎片並沒有讓她在悲傷中沉溺,反倒給了她重新上路的力量。她緬懷那段虛幻又真實存在的時光,因為它為她十七歲那年的親情,友情和愛情賦予了新的定義。而如今,當回憶定格在最美的時候,幾度彷徨和失落後她意識到,是時候正視眼前的世界,將那些難以割捨的回憶,那些遺憾與來不及說清的情絮一同埋葬,向前邁出新的一步了。
或許他們此生都不會再見,也或許有一天他們能夠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重逢。但無論如何,那都會是一段與回憶無關的,嶄新的故事。
藤川涼專心地想著,沒有留意到剛剛朝她迎面駛來,與她擦身而過的那輛熟悉的黑色古董車頭上,那枚醒目的跡部家標誌。
她在這座小鎮安然度過了剩餘的假期,在與當地人的交談中也聽聞了不少山谷那頭跡部家莊園的傳說。這裡的人們津津樂道於莊園領土的遼闊與莊園主的富足和慷慨。一些上了年紀的人甚至向藤川涼描述了二十多年前莊園主獨子出生時的盛況:少有的晴朗秋日,顏色飽滿的藍天。漫山遍野的金黃色樹葉,宛如童話故事般的露天宴會,以及神聖的受洗儀式。那一天實在太美好,空氣裡瀰漫著花香,也摻雜著食物和甘甜的酒味。人們的談笑與樂手們帶來的歌聲琴聲混合在一起,彷彿一條蜿蜒的河流,盤旋在莊園上空。
藤川涼安靜地聽著,眼前彷彿能看見清晰的畫面。
她最終在秋季結束前回到橫濱,開始為迴歸後的新生活做打算。命運在此時又一次推波助瀾:藤川涼經由好友的推薦得到了一份歐洲珠寶品牌售後經理的工作,薪資頗豐,待遇也很好。只是辦公點並不在橫濱,而在千里之外的東京千代田區。
東京,又是東京,這座熟悉又陌生,充滿了奇妙魔力的城市。
時間的遊戲曾將她引去那裡,為她的手腳綁上紅線,線的那頭連著她在這座城市的牽掛和羈絆。遊戲曾經一度終止,彷彿是時間遊戲的掌控者厭倦了藤川涼選擇的支線,於是在她短暫的睡夢中抹消一切存檔,解開她指尖的紅線,然後將不知所措的她送回十年後的原點。但在簽訂合同的那天,當藤川涼坐在公司摩天樓三十一層的HR辦公室,望著窗外相比十年前更加美麗繁忙的東京,她意識到即使她不再是時間的傀儡,也依然願意重新回到這個遊戲中去——時間軸是十年後的現在,她將在同一片土地選擇一條新的支線,開始一段嶄新且充滿希望的生活。
這樣想著,她抬筆在一式三份的檔案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定下工作後,藤川涼開始在東京尋找新的住處<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東京房源緊張,租金也高得嚇人。但所幸離新年入職還有一段時間,因此她可以靜下心慢慢挑選。十一月末的一個午後,當藤川涼在中介人的陪同下拜訪吉祥寺附近的一間內飾考究的公寓時,來自母親的一通電話打斷了她與房東的交談。
“藤川小姐,你還好吧?”
結束通話電話後的藤川涼明顯臉色不佳。中介小心翼翼地端詳,揣測,最後還是決定以保守的方式發問。
“謝謝,我很好。”
回答他的是前一秒還心情絕佳的看房人含糊的答覆和勉強的笑容。
藤川涼以最快的速度告別中介,然後搭計程車前往位於東京近郊的某間私人病院。半小時不到的路途中,她始終都在不停地回味和思考。
她回味著剛剛從母親的電話裡得知的訊息:藤川勘九郎,這位在二十五歲的藤川涼的記憶中,與她們四口之家從未有過聯絡,只存在於報紙和電視新聞中的祖父,前不久因為意外跌倒,入院幾周後病情急轉直下,最終在這天清早極短的清醒時間裡放下了多年來的驕傲和固執,對身邊的人留下口信,希望能看至今已經十幾年未見的長子一家最後一面。對於藤川涼的父親而言,即使他們之間曾經有過不少不便明說的積怨與衝突,但此時此刻對於老人在彌留時刻的最後懇請,他自然無法忍心拒絕。現在他們正在驅車從橫濱前往東京的途中,而就連遠在波士頓的樹,也將向公司請假回日本一週。
另一邊,藤川涼也在思考著自己當前的境遇和即將面對的一切。十年前的她在陰差陽錯間走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