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的夫子廟一向香火旺盛,此時更是煙火繚繞,把天都燻成了灰色,從遠處看,就像一團灰團團的雲,厚厚地堆壓在夫子廟的上空。
君漠宸在窗邊站著,面無表情,身上只一件白色中衣,長髮披在身後,像緞子一樣柔順。
惜夫人從櫃中拿出了他在大慶時才會穿的朝服,用炭勺輕熨,不時看他一眼。他一向如此沉默,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她也不能。
這時,一隻黑色的烏鶇鳥落在了窗臺上,撲扇了幾下翅膀,衝著他尖鳴。
他擰了擰眉,揮手就趕。
烏鶇不走,甚至還飛進了屋子裡,在桌上盤旋,衝著他怪叫。
“都快冬天了,怎麼會有鳥兒?”惜夫人也愣了一下,趕緊過來幫著他驅趕,“喂,小雀兒,這不是林子,快出去!”
烏鶇突然變得很兇,衝著她的眼睛就狠啄去。
惜夫人嚇得尖叫,趕緊往君漠宸的身後躲。那烏鶇在君漠宸的肩上停下,又撲扇了好幾下翅膀,爪子用力抓他的肩,連抓了幾下,然後往外飛。
君漠宸眼神猛地變了一下,匆匆披上一件素色錦袍,抓起了佩劍就走。
“你去如裡?待會兒就要進宮了,誤了時辰可不行啊。”
惜夫人趕緊追出來,大聲叫他。
但君漠宸頭也不回,飛身躍上座騎,往王府外疾衝。
這隻鳥好像是阿九的那隻黑大帥,他這些日子來也研究過鳥兒的語言,像這種尖嘯代表危險,它在說阿九有危險。他不知道為什麼阿九會讓烏鶇來找他求救,可就算是陷阱,他也得去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
烏鶇從長街穿過,再繞過城中最繁華的東集市,一路引著他往前。
人潮往他湧過來,如此嘈雜,喧囂。
這樣的夜讓他極不習慣。儘管在這裡生活了二十五年,但他一直感覺與這裡格格不入,尤其是六歲那晚之後,他就覺得這裡的一切都是血色的,充滿了血腥的惡臭味。
若非必要,他甚至不願意到這街上來,這些人給他極重的壓抑感,他還得在人群裡維持他近乎僵硬的表情。
這種感覺極為痛苦,但他又不得不如此,他再忍忍,忍完了大年,便是他的新生了。
他強行壓抑著拔出長劍,驅趕開這些擋路的人的衝|動,牽著馬,在人群裡擠過去。他的冷硬之氣,讓四周的人紛紛閃開,驚懼地看向他。他這才感覺到自己的突兀,於是他把馬鬆開,讓它回去。
從懷裡拿出錦帕,矇住口鼻,在腦後繫上結,繼續跟著烏鶇往前。
夫子廟前圍了好多人,正在看賣藝的人噴火球,含一口酒,往火把上噴去,火焰頓時冒起老高,四周的人拼命鼓掌喝彩。
人都是無情的,君鴻鎮沒死多久,君博奕就下令大赦,雖然減去了繁瑣奢華的儀式,但民間慶典卻在他的暗許下,如火如荼地開始了。
他擰眉,暗道這君博奕磨練太少,太沉不住氣。
邁進了夫子廟,磕頭燒香者眾多,煙霧繚繞中,只見中間那隻轉動的大鐘前立著一後纖細玲瓏的身影,一手挑著琉璃燈,一手扶著臉上的面具,左顧右盼。
這女子,便是戴十重面具,他也能一眼認出她來。
只是,煙霧如此重,她眼睛不疼嗎?為何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他眉頭輕鎖,慢步往她身邊走去。就在此時,久經沙場的他猛然察覺到了一陣無形的危機,這些香客的目光銳利,腳步沉穩,腰間似乎還藏著兵器。尤其是小廟裡,有無數雙眼睛正緊盯著他。
這些人,若不是刺客,便是天燼國曆代世襲,只保護皇帝一人的元雄密探。
他腳步稍頓,繼爾不露聲色地繼續走向她。
今日他掉進陷阱了,正是眼前這小丫頭,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失去冷靜。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走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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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夫子廟大殿的裡間,幾個人正透過窗子上的小洞看向外面。正當中一人是婦人,一身暗褐色披風緊緊包在身上,遮得只露出一雙微有皺紋的鳳眼。
她身後還站著兩名男子,其中一人也是這樣的裝扮,渾身上下被黑色披風包著,只露一雙眼睛在外面。
而另一人細皮白臉,沒有喉結,是個太監。
“鳳芹,你的辦法真好,他真的上勾了,不管今晚是什麼結果,我想他和皇上之間是不可能聯手了。分而治之,真是絕妙,哥哥說你有本事,哀家開始還不信,現在真覺得你就是哀家找到的一件絕世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