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是反面朝天。
總歸是我倒黴,柴生罵了一句,回頭望著昏睡在竹榻上的父親,他說,我就自認倒黴吧,不過在上路之前我要找出他的錢,我不放心。你們知道他的錢藏在哪裡嗎?
他的錢都在楓楊樹買了地了,他沒有多少錢了。
地也是錢,買了地就有地契,他的地契藏在哪裡呢?
在一隻木盒裡,綺雲猶豫了好久,終於咬咬牙說,我看見他把盒子藏在北屋的屋頂下了。
整個下午柴生一直在北屋尋找那隻木盒,他站在梯子上,用鐵錘捅開了屋頂的每一塊漏磚,除了幾隻肥大的老鼠和厚厚的灰塵,柴生什麼也沒有找到,盒子呢?那隻盒子呢?柴生懷疑母親欺騙了他。他最後憤怒地跳下梯子,朝一直在下面張望的母親吼道,是不是已經讓你拿掉了?
沒有。你們應該知道他的脾氣,他從來不相信我,我怎麼拿得到他的東西?綺雲對此也感到茫然,她明明看見五龍往漏磚孔裡塞那隻木盒的,別找了,你就是把房子拆光了也找不到的。後來綺雲微笑著對兒子說,他肯定挪過地方了,我知道他藏東西的本事特別大,你實在想找盒子只有去問他了,柴生的情緒由憤怒漸漸轉化為沮喪,他把梯子從北屋拖到院子裡,他其實瞭解父親的脾氣,不到嚥氣是不會交出那隻盒子的,說不定到了嚥氣之時還是不會交出盒子,柴生想到這一點心情又從沮喪變得焦的,他雙手拎起竹梯,將竹梯垂直地撞擊著地面,以此發洩胸中的怨氣。他看見五龍的眼睛慢慢睜開了,五龍聽著竹梯與石板相撞的嘭嘭的聲音,痛苦和迷惘的表情交融在他臉上,顯得非常和諧。
是什麼東西在響?五龍說,我一點也看不見了,我看不見是什麼東西在響。
梯子。柴生懷著一種惡作劇的心理將梯子移向五龍身邊,他繼續在地上撞擊著竹梯的兩條腿,柴生說,我在修理這把梯子,你要嫌吵就把耳朵塞起來。
我以為是鐵軌的震動聲,我以為我已經在火車上了。
夜裡下起了入秋以來的第一場雨,淅淅瀝瀝的雨聲在瓦匠街上響成一片,米店屋簷上的鐵皮管朝院子裡傾斜,雨水嘩嘩地衝濺在那張舊竹榻上。那是五龍最喜歡的臥具之一,現在它被僅雨細細地淋遍,每一條竹片都放射著潮溼而晶瑩的水光。
綺雲替五龍和柴生收拾好行囊,推開窗戶觀察著雨勢。雨下得舒緩而悠揚,沒有停歇的跡象。估計這場夜雨會持續到早晨,綺雲朝窗外伸出手掌,接住了幾滴沁涼的雨珠。她突然記起母親朱氏在世時說過的話,每逢一個孽子出世,天就會下雨,每逢一個孽子死去,天就會重新放晴。
尾聲
南方鐵路在雨霧濛濛的天空下向前無窮地伸展,兩側的路基上長滿了蕭蕭飄舞的灌木叢。當那列黑色的悶罐子車笨拙地駛上渡輪時,江邊的景色煥然明亮了一層,像箭矢般的陽光穿透朦朧的雨積雲,直射到江水之上,而渡輪上以及渡輪上每一節車廂也染上了一種淡淡的金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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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過徐州天就該放晴了,駕駛渡輪的人遠遠地向火車司機喊道。
誰知道呢?火車司機鑽出骯髒的駕駛室,抬頭望了望天空,他說,就是下雨也沒關係,這年頭人的命都是朝夕難保,誰還怕淋點雨呢?人不怕雨,車上的貨就更不怕了。
悶罐子車廂裡的人無法看見天空,起初從車頂板的縫隙中不時滲下滴滴嗒嗒的雨水,後來慢慢地停止了,後來火車渡過了江面,轟隆隆地向北方駛去,柴生試圖開啟那扇窄小的風窗,但是風窗是被固定著的,三顆鉚釘釘死在滑槽上,風窗半開半閉,至多伸出一條手臂,這樣,除了幾樹秋天的枯枝在視窗疾速掠過,車廂裡的人甚至無法看清外面荒涼的野景。
車廂裡裝滿了新打的白米。父子倆都置身於米堆之上,五龍一直靜靜地仰臥著,從風窗裡漏出的一塊天光恰巧照在他的身上,柴生看見父親萎縮的身體隨火車的搖晃而搖晃著,他的臉像一張白紙在黑沉沉的車廂裡浮動,他的四肢像一些枯樹枝擺放在米堆上。
火車是在向北開嗎?我怎麼覺得是在往南呢?五龍突然在昏睡中發出懷疑的詰問。
是在朝北開。柴生的手眼把玩著一些米粒,他鄙夷地向父親掃了一眼,你死到臨頭了還是不相信別人。
朝北,五龍點了點頭,重新閉上了眼睛,他說,朝北走,回楓楊樹老家去。我就要衣錦還鄉了。我小時候看見過許多從城裡衣錦還鄉的人,他們只帶回一牛車的大米。可我現在帶回的是整整一節火車車皮,一個人一輩子也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