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斯特——”她說得很慢,似是在字斟句酌:“我請你試一試,只要一次就好,如我一樣的方式,在世界上遨遊。”盈盈的月亮照耀著她,只是帽子將她嬌小菱角分明的臉遮住了。
“忘記開羅的房子——”她突然說,聲音隨而降低,好像想說的事太重要,語調非沈穩不可。“放棄你所有衣物,你視為珍愛的,讓你於文明攸關的東西全部拋棄。跟我到南邊,穿越河流進入非洲,以我的方式跟我一塊兒旅行。” 我仍然不作一聲,心激烈的跳躍著。
她屏息低語說,我們可以一起去探訪非洲的秘密土著部落,世界上還沒有人知悉者;我們可以一起空手於獅子鱷魚搏鬥;我們還有可能一起發現尼羅河的起源。
我全身抖索,好像夜晚驟然颳起呼嘯的狂風,而我卻無處可避。
你是在說,如果我不跟你一起去,你將永遠離開我,是不是呢。
抬頭仰望這些恐怖的巨像,我想我開口說道: “看來時間終於到了。”所以,這就是她於我親近結伴的原因,這就是她做許多小事取悅我的原因,這也是我們現在還在一起的原因。這已經於尼克永遠離去一事無關,她心中想的原是另一個長相別離。
她搖搖頭,好像只是在跟自己密談,在跟自己討論如何再繼續下去。用輕噓之聲,她對我描述熱帶夜晚的熱,比這裡的熱來得潮溼卻甜美。
“跟我一起吧,黎斯特。”她說:“白天,我睡在沙堆裡;夜晚,我有如展翅,就像真正能飛一般;我不需要名字,也當留下腳印。我想走變亞洲每個小角落。對我殺戮的那些人而言,我將不啻是一位女神呢!”她靠近我,伸手攀著我的肩膀,嘴 輕吻我的臉頰。我看到帽沿下的一雙美目,深深地閃耀著光輝,月光在她的嘴上抹上一層薄霜。 我聽到自己唏噓嘆息,我搖了搖頭。
“我不能,你也是知道的。”我說:“我辦不到,正如你也絕不能再陪著我一樣。”
回到開羅的路途當中,我一再沈思,在那些痛苦的瞬間,我究竟想什麼。站在沙漠巨像前,我在已認清卻沒有表白的思緒。
對我來說,她早已失去了,失去好多年了。在我走出房間下樓時,在我為尼克的永別而黯然魂銷時,當我看到她在等著我時,我就徹底大悟了。
好些年以前,在城堡的地穴裡,其實以某種形式來說,她已明確表達了意向。她曾表示不可能付出我想要她付出的東西;她無意做的事,我根本不能勉強她;最糟糕的一點是,她根本不需要我的任何東西。
她之會請求我一起去,乃是因為她覺得有這個義務,還有覺得我可憐、可悲,或許也是原因;然而她真正想要的是自由之身。
我們回到城裡,她陪伴著我,但是卻一言不發。
我的心情越沈越低了,沈默著,發楞著,知道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襲。跡象即明顯又恐怖,她將要告別了,而我束手無策。什麼時候我會盡失理性?什麼時候我會無法控制放聲大哭?
至少不是現在。
我們點亮小屋的燈火,屋裡的五顏六色猛襲著我。波斯地毯上繁花似錦繽紛細緻,編織的帳篷閃耀著百萬亮晶晶小小鏡片,籠子裡振翅拍擊鳥兒的鮮豔羽毛,在在淹沒了我。
我四處尋找羅傑可能寄到的信件,卻什麼也找不到。我驟然大怒,他早該來信 對,我非瞭解巴黎的情況不可。大怒過後,我又驚惶失措六神無主。
“法國到底該死的變成什麼樣子了?”我咕咕嚷嚷:“我得出去找找其他歐洲旅客,找英國人最好,他們訊息最靈通,不管到哪裡,印度茶和《倫敦時報》總隨身攜帶。”看她靜靜站在那裡,簡直令我七竅生煙。就好像房間有什麼會發生,那種慌亂、緊張和預期心期;正如在地穴時,阿曼德說他的長故事之前,一模一樣。
沒有事會發生,只不過她要永遠於我分手,她將永遠溜進時光隧道,而我們彼此再也找不到對方。
“該死!”我說:“我在等信呀!”沒有僕人,他們都不知道我們返家。我想派人去僱請音樂家來家裡,我 飽啖一頓,身上暖和有勁,我告訴自己,我想好好跳舞。
她突然打破自己的沈寂,開始蓄意在室內大步走動。出乎意料的,她逕向庭院走出去。
我注視她蹲在小池塘旁,在那裡,她掀起兩塊鋪地的磚頭,取出一個小包,刷刷包上的灰,帶過來遞給我。
就在她交給我之前,我已經知道那是羅傑的來信。這封信早在我們到尼羅河上游之前,就已送達,她竟把信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