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友好的女子,只能遠遠地唱著一首弔詭的歌曲。
雪藍回到紫陽閣,見圓表妹和董重裡坐在家裡,才明白,那群年輕女子,是董
重裡帶來的文工團員。
縣文工團要來天門口上演與鎮反及土改運動有關的新戲,也不用提前三天搭戲
臺,他們將一向開會的地方用鋤頭平一平,前後左右各豎一根柱子,掛上一塊幕布、
兩盞汽燈就行。這是縣文工團頭一次來天門口演出。上至中界嶺,下至湯鋪的人都
來了,天還沒黑,左岸旁的河灘上便站滿了人。
因為是回家,董重裡向團裡請了半天假,說是陪圓表妹,其實一直在同雪檸和
柳子墨說話。吃晚飯之前,一縣突然來了。極少進紫陽閣大門的一縣,居然要替文
工團借腳踏車,放到戲臺上做道具。董重裡很奇怪,文工團演戲,每句臺詞,每個
動作,他都瞭如指掌,其中絕沒有與腳踏車相關的內容。
一縣理直氣壯地說:“是侉子縣長下的指示。”
得知侉子縣長特地趕來天門口,並且正在督促文工團演員按他的要求重新排演
戲的結尾,董重裡一分鐘也沒耽擱,便告辭走了。
雪藍將腳踏車推出來交給一縣。一縣不會騎,也扶不穩,只好扛在肩上。雪家
人送他出門時,突然集體打了一個寒顫。
文工團的新戲終於開鑼了。雪家人去得晚,只能在人群后面站著。文工團的演
員在臺上說的唱的絕大多數沒聽清,只是因為離戲臺近的那些人被臺上的演員弄得
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鬧,他們才好奇地留下來。新戲演到三分之二時,一
個女演員故意將自己裝扮得十分妖豔,與那輛女式腳踏車一同出現在臺上。女演員
不會騎腳踏車,只能站在彎彎的車梁中間怩忸作態,讓臺下的人大笑。
突然間,有人爬上了戲臺,左手抓住將化妝成剝削階級臭小姐的女演員,右手
拎起在汽燈照耀之下紅光閃閃的腳踏車,大步走向臺口。雪家人剛剛認出那人是杭
九楓,杭九楓就在臺上大聲叫起來:“受苦受難的窮人們啦!”由一縣領著站在臺
前的許多年輕人,在侉子縣長的親自指揮下,立即跟著杭九楓齊聲呼應:“受苦受
難的窮人們啦!”杭九楓又叫:“你們不明白喲!”臺下的人繼續呼應:“你們不
明白喲!”杭九楓再說:“這輛鬼車也能吃人不吐骨頭!”大家同樣叫喊:“這輛
鬼車也能吃人不吐骨頭!”杭九楓叫得更猛了:“黃連水泡大的苦兄弟們,要不是
土改和鎮反,我也不會曉得,這輛讓富人擺闊的鬼車,竟然值四十頭耕牛的價錢呀!”
這一次一縣稍有一點猶豫,侉子縣長馬上站起將拳頭舉得高高的,領著年輕人同樣
高喊:“黃連水泡大的苦兄弟們,要不是土改和鎮反,我也不會曉得,這輛讓富人
擺闊的鬼車,竟然值四十頭耕牛的錢呀!”河灘上的人一下子炸了鍋,說什麼話的
都有,句句都很難聽。
常娘娘見勢頭不對,扯住雪檸的衣襟,往回家的方向拉。雪檸不肯動,眼睛一
刻也沒有離開戲臺。
看戲的人稍靜了些,接下來出臺的演員,每說一句臺詞,臺下的人就跟著重複
一遍。
雪家人終於懂了,侉子縣長親自導演的這個結尾是說,有個名叫王積善的富人,
假惺惺地在土改和鎮反運動中裝善人,暗地裡卻有一本變天賬,所有分了他家財產
的人,都記在那本賬上,並且還在積極分子的名字上畫上紅勾,等著能夠反攻倒算
時,馬上將這些積極分子砍頭剁頸。
看完戲後,雪藍去戲臺拿回自己的腳踏車。女演員們顧不上卸妝,全部圍在自
行車旁,輪流騎上去試試感覺。雪藍毫不客氣地分開她們:“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左腳一蹬,右腿一抬,騎好了後,繞著戲臺轉了幾圈,這才一路搖著鈴鐺,浩浩蕩
蕩地穿過人群回到家裡。常娘娘已經將防風寒的薑糖水準備好了。一家人都在慢慢
地喝,只有水聲,沒有人聲。直到呼嘯而至的北風嘩啦作響,柳子墨才開口:
“我又錯了。真奇怪,竟然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