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久不吭聲的一鎮卻惱了,連樓梯都懶得下,從二樓視窗一躍而出,正好砸在那
幾個膽敢站出來的年輕人頭上。這時候,杭九楓也回來了,他從人群中穿過,一句
話也沒說,臉上還掛著笑,左手拍拍一鎮的肩膀,右手摸摸一縣的頭,徑直進了大
門。剛剛還鬧得十分起勁的一些人,轉眼之間就成了蔫茄子。在區公所當武裝部部
長的北方人也出面阻攔,要大家提防雪家二桃殺三十的奸計。
雪藍沒有被拘禁。鎮反委員會要寫得一手好字的她將自己家裡被沒收的東西記
一份詳細的流水賬。“我家店裡的夥計都會寫字記賬,還有常天亮!”“讓你記,
你就記,哪來這麼多的廢話。”鎮反委員會的人不讓雪藍追根究底。自從董重裡說
了那番話後,雪藍心裡鎮定了許多,別人在耳邊報物件數量,雪藍拿著毛筆寫,忙
到半夜,總算有結果了。雪藍將記好的流水賬從頭到尾唸了一遍,從正房十二間到
金牙四顆,大大小小一共二百多項,好幾千件。雪藍唸完之後,反而使大家長出了
一口氣。
“是連夜分了,還是等到明日或者後日?”有人迫不及待地問,也不管雪藍就
在一旁。
林大雨連忙讓雪藍離開,去與家裡人會合。雪檸和柳子墨帶著雪葒臨時住在測
候所裡,其餘夥計、王娘娘等用人全被鎮反委員會攆散了,只有常娘娘還在一旁陪
著。因為常守義的關係,別人無法來蠻的,只能好言相勸。常娘娘用一句話頂著,
常守義鬧暴動是自願的,她給雪家做事也是自願的。雪葒早已睡著了,見雪藍平安
無事,雪檸和柳子墨也各自找了處可以安身的地方打瞌睡去了。
只有常娘娘還在著急:“家業都被人奪走了,你們竟然還捨不得少睡一場覺!”
只有雪藍還能陪常娘娘說話。當了多年的管家,雪家家底常娘娘最瞭解。在她看來,
鎮反委員會放著那些見了風就是雨,死心塌地跟在後面跑的人不用,非要雪藍幫著
記賬,心裡一定打著歪算盤。特別是那幾個北方人,一天到晚到處放風,南方一戶
普通的富人,就能抵得上北方的大財主。那樣子分明是想找機會下手,分出一些金
銀首飾絲綢皮毛先飽一飽自己的私囊。
這時候,圓表妹在外面悄悄地敲了一下門,將二人叫出來,輕手輕腳地回到自
己的住處。透過牆縫,聽得見一牆之隔的紫陽閣那邊,杭九楓正和那個在區公所當
武裝部部長的北方人爭吵:
“雪家錢財多少與你們無關,說雪家剝削,受害的也是當地人,輪不到那些千
裡萬里之外毫不相干的人來分雪家的金銀財寶。瞞著天門口的窮人私分財物就更不
對。我讓雪藍來記賬,就是不許經手人從中作假。三根金條只報一根,三千三百元
人民幣,只數出一千三百,將那麼好的腳踏車充公送給侉子縣長——這樣張榜出去,
別人不清楚,雪家人可瞞不了。你們是北方人,說句話就可以拍屁股走人,我們這
些傢伙可得一代接一代地活活地受雪家人恥笑。”
“俺在天門口無親無故,拼死拼活地打走了馬鷂子,也該得點草鞋錢。”
“你去問問,天門口有誰說過請你們來的話,要不是傅政委遷就你們,死死按
著不許再成立獨立大隊,打馬鷂子還用得外人嗎?”
“看來你對雪家的仇恨是假的,關鍵時候就露出了馬腳。”
“最假的是你!你來天門口鎮反,其實是想順手牽羊,讓走投無路的雪藍投靠
你!報紙上早就在批判,有些人進城才三天,就與無產階級的黃臉婆離婚,愛上剝
削階級的小姐和姨太太。天門口人不是苕,看得出有些人一見到雪藍,眼睛裡就開
始往外冒小手。”
不知誰的手槍走火了,牆這邊的人都被嚇了一跳。雪藍不想聽,回到測候所,
也在桌面上趴著,權當睡覺。
睡得好好的突然被驚醒,雪藍睜開眼睛,聽見柳子墨正在門外怒吼。柳子墨仍
像往日那樣,起床後一定要去小東山上的觀測室看看。守在門外的北方人,攔著不
讓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