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或者愛梔那
裡學過如何走路,所以才會同雪檸一模一樣,每一步不是向前邁,而是很有節制地
送出去。等到女人們走進一條幽靜的街道後,杭九楓抬頭看了看旁邊的門牌,上面
果然標著鹹安坊三個字。
到了鹹安坊,杭九楓就更不怕找不著阿彩了。那一年,杭天甲來武漢收取肉票
柳子文許諾的贖金,迴天門口後,曾經說過鹹安坊的情形。別人只是聽著,杭九楓
卻追根究底,並將問出來的門牌號碼長久地記在心裡。一路數來,很快就到了。杭
九楓上前敲了幾下門,聽到裡面有動靜,他一點也不客氣地回答:“你這癩痢婆,
是真的聽不出我的聲音,還是裝聾作啞?”門開後,一個陌生女人站在他面前,怒
氣沖天地指著鼻子質問他為何罵她是癩痢婆。碰了一鼻子灰的杭九楓不再自作聰明,
開始不斷地找人問路。杭九楓堅持不說二老闆,也不說那個比二老闆更有名的雜技
女演員,多走了五六倍的彎路,外面的路燈全亮了,才碰上一個熟悉阿彩的人,將
他重新指向鹹安坊內。聽說梅外婆和雪檸住過的這座小樓,一共塞進四戶人家,杭
九楓忍不住生氣了。他對再次站在門後,還想指著鼻子質問的那個女人說:“你不
該住在這裡!這裡不是你住的地方!快領我去見阿彩!”女人被他說苕了,上了二
樓後,才想起來反問杭九楓,為什麼她就不能住在這裡。杭九楓懶得理睬她了。他
看到阿彩的門上被人貼上了封條。
杭九楓突然火冒三丈:“老子還從沒見過用封條將人封在屋裡的怪事!”一句
話沒說完,幾張蓋著紅衛兵大印的封條已被他撕得精光。撕掉封條的門一推就開,
杭九楓大步闖進,還沒看到人就吼起來:“我早就說過,武漢這地方是不會讓你扎
根的。看看你,當年的颯爽英姿一點也沒有剩下。在天門口,馬鷂子和馮旅長的槍
炮都難不倒你。一到武漢,幾張破紙就讓你寸步難行。”這時候,住樓下的女人在
身後開啟了電燈。換了任何人都難認出,眼前這個憔悴得沒有人樣的女人就是阿彩。
“謝謝!”阿彩指的是杭九楓撕掉了門上的封條。隨後的一段時間裡,阿彩不是洗
澡就是洗衣服,能和杭九楓說話的反而是住樓下的女人。住樓下的女人自稱戚大姐,
她不停地誇獎阿彩,捱了那麼多的批判鬥爭,丈夫也被整死了,放在別人家裡,做
妻子的不瘋不苕也會大病不起,阿彩真是了不起,不管如何批判鬥爭,總要想辦法
將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杭九楓記得許多別人從前做過的事,見阿彩顧不上同自己
說話,便去戚大姐那裡問清了老四季美湯包店的位置,出門買了一些湯包,拿回來
給阿彩吃,自己也吃。阿彩吃湯包時的樣子雖然很節制,仍然讓杭九楓感覺到她內
心裡的狼吞虎嚥。從早到晚沒有認真吃過飯的杭九楓也是早就餓了,但他強忍著將
大部分湯包讓給了阿彩。
“你應該明白我來武漢的目的。跟我回天門口吧!”
“趁著天黑,拿出當初打游擊功夫,誰也攔不住我們!”
“我已計劃過,現在的機會很好,獨立大隊能恢復了!”
“莫在這裡受冤枉氣,在天門口,誰也沒有你自由!”
杭九楓不停地說著自己的想法。阿彩忙於吃東西時沒有做聲,吃飽了,反而更
顯得有氣無力,坐在那裡打了兩個飽嗝,繼續默不作聲。
“頭上還癢嗎?我忘了帶芒硝,用鹽水臨時替一替也行。”
杭九楓破例沒有直截了當說出癩痢二字,也沒有像從前那樣強硬地逼她,去做
那些診治癩時不可或缺的事情。杭九楓掇了一盆鹽水放凳子旁,又將一條腿放平穩
了,伸手拍了拍,示意阿彩過來,像從前那樣將頭枕在上面。阿彩終於說了一聲不,
隨後便站起來,從掛在牆上的竹籃裡取出一包藥,開啟了,就要往自己頭上抹。
杭九楓儘量控制著不讓自己太生氣,只同阿彩講道理。
“這種藥再好,也是用屎尿做成的。”
“你聞聞,天下有這麼香的屎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