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花媽長出了口氣,腿軟著,一下子坐到灶臺上。還是男人想的周全,要不怎麼叫當家的呢。她想。
草花站起身,說,爸,我對不住你,盡給你惹事兒。
草花爸說,先吃飯,吃完了聽你講來龍去脈,要是不合牙,還是不行。
草花嘆口氣說,不光是合牙,聽了這來龍去脈,你們都得心酸。媽,我餓了。
這天的夜裡,要是有細心的人,就會聽出在老林家二姑娘的家裡,傳出的是兩個孩子的哭聲。
這天的夜裡,草花摸著黑起來,摸著黑穿過自家後院的自留地,站到了那棵老棗樹下,摸到了樹上那個裂縫,原來楚一凡往裡面放情書的那個裂縫空空的,什麼也沒有。草花知道沒有,她只是想摸一摸,摸過了,她就又摸著黑,回到自己住的東屋,上了炕,蒙上被子,過了一會兒,被子裡就傳出一絲細細的哭聲,是那種從心底的深處湧出來,又用嘴咬著被子發出來的哭聲。草花不是個愛哭的姑娘,她有很長時間沒這麼痛快地哭過了。在這個沒有月亮的漆黑的夜裡,她的哭聲,是為自己曾經的愛情、為她在青春最燦爛的時光裡對楚一凡付出的一片痴情、為清水河上的吊橋和那一條曾經同時泡過他們兩個人身體的清清河水、為那個說愛她卻又用腳踏車馱著別的姑娘的楚一凡、為那個地下室招待所里長長的走廊、為那條僻靜的有著一排老樹的“富榮路”、為楚家門前即將貼上的大紅喜字、也為家在南方卻死在他鄉的李春燕、為那個還沒有名字的可憐的孩子——
李春燕姓李,我姓林,孩子就叫李林吧。草花在哭聲中,為孩子起了個很普通的名字。
院子裡的公雞已經打鳴了。
春天的風從半開著的窗子吹進來,涼絲絲的,也有一點暖意。草花把被子掀開,大口呼吸著春天的空氣。
夏天就來了。
。。
戀曲1976 二九(1)
夏天來了,又走了。又來了,又走了。
日子可不管人間發生了什麼事,就那麼一天一天地,不緊不慢地走,四年就過去了。
一九八二年的夏天又快過去的時候,,楚一凡和慕容欣蕊的婚禮終於要舉行了。
本來是,到了楚一凡大三的時候,兩個人的年齡就已經可以登記了,可是楚一凡跟欣蕊商量,反正也是剩一年多就畢業了,索性就等到畢業,分到了工作,上了班,再踏踏實實地結婚。欣蕊也覺得,一個大學生,還沒畢業就忙著結婚,也有點說不過去,就同意了楚一凡的計劃。在一次家庭聚會上,兩個人一起跟雙方的家長談了,除了黃怡反對,大家都贊成。最後,黃怡提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就是讓兩個人先去街道辦登記,領了結婚證,但是先不張揚,等一凡畢了業,再操辦婚禮。大家覺得這是個可行的辦法,於是,楚一凡和慕容欣蕊,在楚一凡畢業之前,其實就已經是合法的夫妻了。
說是合法的夫妻,可是兩個人在登了記後,還沒同過房。原因有很多,陰差陽錯的。裡面最主要的,其實還是兩個人的心理障礙。在楚一凡這裡,他倒是不太在意時間的早晚,不太在意登記和婚禮這樣的區別,他只是越不過心裡那塊石頭,那就是,將要和他同房的人終究不是草花。一想到這個,他就不得勁。
他總覺著,他一旦和別的任何一個人同了房,那他和草花的這段痴痴狂狂的情義,也就徹底地畫上了句號,不再有一丁點的念想了。所以他捨不得。就像小時候上學帶午飯,奶奶總是往他的飯盒裡放一小塊香腸啦、雞蛋啦,他總是要等到把飯吃到最後,才一點一點地把那點好吃的吃下去。
他也明白,他最終是要和欣蕊同房的,躲是躲不過去的,他畢竟不能一輩子心裡想著草花而不和欣蕊同房。可是這第一次,實在是太難越過了。一九八二年的時候,楚一凡和所有人一樣,把這件事看得極其重要。即使他知道他和草花的事已經成為過去,知道他和草花的結合已經是無望和絕望的念想,知道他和欣蕊的結合才是被認可的。但他仍覺得與別人同房是對草花真正的、最後的、徹底的背叛,他需要勇氣。
而在欣蕊這裡,她更多的是在意形式。她從母親宋美秋那裡得到的所有的傳統教育,使她覺得只有舉行過婚禮才是真正的結婚。一紙證書,壓在抽屜裡,別人是看不到的。而婚禮就不同了,有那麼多的親朋好友,眾目睽睽,在莊嚴而又歡樂的儀式上,兩個人走到一起,其實所有人都是證婚人,那才是真正的批准,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順,在那個夜晚,與自己心愛的人結合,把自己全部地獻給他,才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