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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老實話,幸虧他的身體底子還有另外一些良好的素質(依我們看,主要是他的內臟和神經系統具有相當強的活力),否則,將不容樂觀了。事實也如此。這年秋天,他的病顯得很重,“就像一個突然撒了氣的皮球一樣,人一點精神也沒有了,天地的顏色,在我的眼裡也變暗了,感到自己就要死亡,悲觀得很。家裡人和同事們,都為我的身體擔心,也都覺得我活不長了。”②最悲傷的是妻子,她常常在一邊悄悄地哭,想不出丈夫為什麼生病,而且一病如此?倒是老母知子,對兒媳說:“你別看他不說不道,這些年,什麼事情不打他心裡過?”但這也只是“知子”而已,對於兒子的病,她也是悲觀的。這時康濯由北京來天津看他,很傷感地說:“我給你編個集子,還要寫一篇長一些的後記。唉,恐怕你是看不到了。”

那可怕的病情,其實是神經衰弱到了極點的表現,毫無精神準備的親友,一下子都慌亂起來了。

前面說,他是寫到《鐵木前傳》第十九節時發病的。這一節是什麼呢?說來也有意思,這一節只有千來字,主要是傅老剛和九兒父女兩人的對話,它竟數次提到了勞累、生病和休息這些事,這究竟是出於偶然,還是他那緊張到了極度的神經系統發出了某種訊號呢?

自然,小說情節的發展有它自身的邏輯,它甚至於不以作家的主觀意志為轉移;但這一節的文字氣氛也夠淒涼的了,它不能不給作家那善感的、容易激動的心靈以刺激。

原來,傅老剛和黎老東兩個患難老友吵翻了,九兒和六兒那本來應該朝著愛情發展的關係,也只結出了一個苦果。這是一個冬夜,滿天星斗,月亮又圓又明。但在這樣晴朗的夜晚,父女倆各人心裡都裝著心事,或者說,他們只能用不同的方式咀嚼這隻苦果,或者,他們還想到了別的,例如那久別的也許今生不能再見的東北老家……總之,這樣一個晴朗、皎好的冬夜,反而給這一老一小的心境平添了許多淒涼:這兩天,父親注意到女兒很少說話,他以為她是太疲累了。他說:

“今天,有幾個互助組,給我們拿來一些工錢,這些日子,我幫他們拾掇了一些零碎活兒。我不要,他們說我們出門在外,又沒有園子地裡的收成,只憑著手藝生活,一定要我收下。我想眼下就要過年了,你也該添些衣裳。”

“不添也可以。”女兒低著頭說,“過年,我把舊衣裳拆洗拆洗就行了。爹的棉襖太破了,應該換一件。”

“我老了,更不要好看。”父親說,“村長和我說,他們幾個互助組,明年就要合併成合作社。村長願意我們也加入,說是社裡短不了鐵匠活兒。我說等你回來商量商量,你幫我想想,是加入好,還是不加入好。”

“我願意加入。”女兒笑著說……“我也是這麼想。”父親興奮地說,“……村長還說,他們也希望六兒家參加,那樣,社裡有鐵匠也有木匠,工作方便得多。可是黎老東正迷著趕大車,不樂意參加。這些日子,我總見不到六兒,你見到他了嗎?”

女兒沒有說話。

“你不舒服嗎?”父親注意地問,“怎麼看你吃不下?”

“不。”女兒說,“我只是有點兒累。”

她到外間去收拾鍋碗。

“我和黎老東吵翻了。”父親在裡間說,“這只是一人一家的問題,只是兩個老頭子的問題,算不了什麼。你不要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我沒有放在心上。”九兒說,“今年冬天,我看著爹的身體不大結實,我希望爹多休息休息。”

“你不要惦記我。”老人笑著說,“我這病到春天就會好起來的……”

九兒給父親鋪好炕,帶上屋門,到女伴們那裡去。

……九兒在院裡停站了一會兒,聽了聽,父親在吹燈躺下以後,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咳嗽。……事情就是這麼湊巧,寫完了這樣一節文字,他就病倒了。病中,他“只補寫了簡短的第二十節,草草結束了事。”①這一節文字僅有二、三百字,但是,它是一個樂觀、開朗的結尾,而且用了詩的、詠歎的句子。這時,已經是1956年的初夏了。

3月,他剛剛跌倒時,在醫院裡縫了幾針,還能走路。同志們勸他休息一段時間,外出旅行。那時他剛進城不久,並不很怕出門,且好一人獨行,於是選好地方和路線,帶了介紹信就上路了。

這是5月初,是坐火車,第一個目標,正是他在青年時代曾經嚮往的濟南。下車時,是下午一、二點鐘,坐了三輪去山東文聯,當時任山東文聯編創部部長的王希堅(通俗小說《地覆天翻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