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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
熹真一百一十年,冬。
*
六子是被凍醒的。
算不清從淮陽逃難到此過了多少天,他仍很難適應都城溼冷陰寒的天氣。冷風刺骨,從衣領直鑽進腳底,昨夜才下過雨,鞋底溼潤,頃刻間便恍惚要被這寒意凍僵,指頭稍搖擺兩下、便似要截斷掉下來。
他凍得不行,急忙緊了緊身上那破棉衣,一咬牙、一個鯉魚打挺便從地上爬起,雙手抱胸,在原地猛跳了幾下。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旁邊的同伴被他這不小動靜吵醒,也跟著翻了個身。無神的眼睛眨了眨,抬頭望向天邊:估摸著卯時才剛過。冬日裡天亮得晚,此時不過將將有些破曉的苗頭,如同夜裡落了個紅太陽,欲亮不亮,詭異得很。
“六子,”那男人遂將地上的破草蓆又卷得緊實了些,只有個腦袋露在外頭。嘴唇不知是凍得還是病了,泛著青紫,叫人看著瘮得慌。說話的語氣卻不緊不慢,只輕聲問他道,“等會兒你去買‘面辮子*’,給我也帶一個成不成?等明個兒哥有錢了再還你。”
“哥,你不起麼?”
“腦袋暈得很,力氣也沒個力氣,”那男人無精打采地耷拉著眼皮,“待會兒你去上工,那王管事的要是點人,你記得跟他說,我是突然有些急事、忙得抽不開空……別跟他說我病了。”
“好。”
兩人算是同鄉,又都是上月才從淮陽老家逃難出來、到這都城討生活。打路上認識起,便天為被地為床地認了作異姓兄弟,舉手之勞,自然也沒有不幫的道理。六子聽罷,忙一口答應下來。
直等身上那僵冷勁緩過去,便輕車熟路拐出這潮溼巷道。
見街尾阿芳嬸一家還沒起,索性又悄悄翻牆進了人家院子:水缸裡打水洗臉、小池塘作鏡梳頭。動靜八成還不小。沒多會兒,在芳嬸的追打聲裡、他又一連撞倒了兩個人模人樣的公子哥。亦來不及多說什麼。只顧著緊趕慢趕,拔腿狂奔——才半炷香時間,竟終於是掐著點、堪堪到了東市月娘的豆腐攤前。
他已算是熟客。
面辮子出鍋的時間,儼然拿捏得分秒不差,此刻利索地排出五文銅板,“月娘,一碗豆腐腦,兩根……不,三根面辮子。兩根給我包起來,待會兒得帶回……家。帶回家吃。”
說罷,便瀟灑轉身佔座。
怎料屁股才剛坐熱,豆腐才剛上桌,卻來了個頗眼生的黑麵大哥,在他身旁半聲不吭地坐下。
“……”
六子一邊大口咬著面辮子,又忍不住拿眼角瞥他:見那人一身灰衣,懷中抱劍。瞧著雖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打扮,然則,細看下來便會發現,此人雖面板黝黑,五官卻生得極為出挑,高鼻深目,刀刻斧鑿般輪廓深邃。兼以氣勢凜冽,露出袖管的半截手臂面板粗糙、筋肉結實,想來定是個受過“風吹雨打”的練家子。
六子書雖沒讀過幾天,察言觀色的本領卻數一數二。
想到此處,又聯想起近日城中數起暴斃命案,不由心下一驚,屁股跟著便往遠挪了挪——
那男人冷不丁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對,汗毛陡立。
六子嚇了一跳。
莫說為躲開那殺人般冷厲目光,就說是為自己面前這可憐巴巴、沒吃完的半碗豆腐腦,當下也只把頭埋低再埋低。
深呼吸過後,又裝作一副吊兒郎當的無謂模樣。作勢要聽旁邊桌子在議論些什麼市井瑣事,興致盎然地湊過身去——
頭剛別開。
就聽那頭高聲吵道:“又死人了!”
“……”
“這回輪到聶家。聶老太爺昨個兒夜裡便沒了,說是急病去的,今早我打聶府門前路過,哭聲那叫一個震天唷……你們都聽說了沒?”
結果不聽則已,一聽更嚇人。
六子臉色慘白,心想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卻不好“半途而廢”,只得僵笑著,硬著頭皮往下聽。
只見那說書人打扮的白面書生猛地一拍桌案,見身邊人皆是一副迷茫表情,得意之色更甚,又神神秘秘道:“要我說,最近咱這小長安還真不知道遭了什麼邪祟。畢竟這聶家、蕭家、蘇家……哪個說出來不是一頂一的大門大戶?竟接連死了好幾個大官!棺材鋪倒是生意興隆,可依我看,這人死了,死人不管事,活著的卻居心叵測著咧!”
“這話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