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安,大冷的天兒,陳世倌只穿了件天馬皮夾袍,伶伶丁丁地套在孔雀補服裡,細長的辮子軟軟地耷在腦後,還在淋著雪水,乾隆不禁笑道:“你本就身子弱,怎麼只穿這麼點衣裳?你家是海寧名宦,就窮得這樣兒了?”
“回萬歲的話!”陳世倌吸溜了一下鼻子,笑著回道:“奴才喜愛雪,才從南方來,遇到這麼大的雪,不忍坐轎,就騎毛驢來見皇上。並不是奴才裝窮,過正陽門關帝廟,見有個舉子凍得太可憐,就把大氅留給了他……啊嚏!”
他一個嚏噴打得眾人都笑,乾隆便命:“把朕的元狐袍子——帶紫貂斗篷的那件——賞了陳世倌!……你是個正經讀書人,曉得憐貧惜文。你的這句‘不忍坐轎’,倒勾得朕也想騎驢衝雪賞都門了!”又命陳世倌起身坐到熏籠旁邊。這才對訥親和眾人說道:“訥親現是朕跟前第一宣力大臣,張廷玉有年歲的人了,內廷事務千頭萬緒,也要你和傅恆這些年輕人多操持操持。朕意還是叫慶復回金川,一來人手熟,二來原是他辦的差。誰欠的饑荒還該由誰來還。慶復,你是大學士,國戚勳舊,自然以你為主,張廣泗為副。張廣泗嚴剛有餘,你則以柔馴相補,只要二人同心,不要鬧生分,這點子差使不值一辦。現在外頭說你閒話的很多,都說班滾沒有死。朕看也不必追查了,敉平了大小金川叛亂,他死沒死也無妨大局了。朕不追查,就是放你一馬,你再辦砸了差使,朕就想再放你一馬,也奈何不得了,有國法王章在嘛!”
“謝皇上龍恩,奴才敢不努力效命,繼之以死!”慶復一聽不再追究班滾生死,渾身上下一陣輕鬆,伏地叩頭朗聲說道:“只要糧餉火藥供得上,一年之內,大小金川和上下瞻對一定會寧靜的,請朝廷設流官建衙門,永無再反之虞!”
“你是世宗爺手裡使出來的人,你家是與國同休的勳舊人家。有這志氣,朕十分欣慰。”乾隆彷彿不勝慨嘆,喟然說道:“小小金川,斷沒有勞師數年,糜餉數百萬才辦得下來之理。這裡放著個陳世倌,糧食,衝他要,軍械火藥——還由阿桂辦。朕給你一年半,不,二年的時間,你給朕一個綏靖安定的金川和瞻對——世倌留下,你們跪安吧!”
待到眾人退出,乾隆看自鳴鐘,恰正指未未時牌。乾隆要了一碟子什錦點心,兩碗奶子,賞了陳世倌一碗,一邊自吃點心,一邊笑道:“你是三頓飯,料必不肚餓的,趁熱的喝碗奶子,我們說話,也就該散了。”陳世倌是漢家書香門第,以惜福節食養生,這碗人奶子實在難為了他,但“君有賜,臣不敢辭”,閉著氣喝藥似地一氣喝完,嘬著嘴唇放碗笑道:“臣這次進京,又是尋主子打擂臺,想減免錢糧的。主子倒向奴才要軍糧,真是想不到的事!”乾隆掰著點心小口吃著,沒有理會他的這些話,卻問道:“你幾時到京的?”
“回萬歲,前日晚間來京的。”
“水路還是旱路?”
“先是旱路,由金陵先到安徽,經河南北上,又到山東,從德州上船到天津衛,從運河上走,直到通州下船。因為南下漕船太多,河道擁塞不堪,走了足足一個月才到……”
乾隆推開點心盤子,用茶嗽了口,要毛巾揩著手又問:“這一路莊稼你看如何?”“臣過來時各地莊稼都已收割入庫。”陳世倌仰臉回憶著,“江蘇今年十二成大熟,浙江也是十成豐年。江西南部遭了旱災,北邊也是百年不遇的好年景。臣一路過來,只淮北遭了水災,豫西沙暴毀了莊稼,山東是南西北邊都遭了蟲災,但東邊也是上好年景,河南、直隸大都是豐年。只是風聞晉南也遭了風災。偶爾見著幾個災民打聽,原本也是好年成,高粱揚花兒季節一場大風,都吹癟了。就是淮北遭災,難民也極少見,當地官府賑糧救災,叫災民編蘆蓆換糧,山東幾乎被蝗蟲吃得寸草不生,但東邊靠海,盛產魚蝦,還有鹽。奴才從那裡過,想到江西缺鹽,南京魚蝦價貴,和地方上商量,買了他們三萬兩銀子的鹽,十五萬兩的凍魚凍蝦。連湖廣都能得益。這麼著,奴才那邊鹽價菜價也平準了,他們也得了銀子濟災了。方才聽主子命我負責糧草軍餉,奴才想,晉南風災,只是莊稼不長籽兒,秸稈用作飼料還成。軍用蘆蓆還可從淮北多買一些,老百姓得實惠,奴才的差使也辦好了,豈不兩頭光鮮?”
“很好!”乾隆聽得很仔細,眼中放出光來,“朕原知道你愛民廉潔,是個清官,現在看來這個考語不能侷限了你。能從自己本職差使著手,卻著眼於天下大計,愛的不僅是本城本地的百姓,留心到外省外城外域災民賑濟,小帳不虧大帳盈餘,這是真正的愛民,有古代大臣風範!你既有這個度量氣概,朕豈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