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織成一片——正是兵部衙門。其時剛剛過了午時正牌,雖然兵部規例年節不放假,但其實沒什麼事,除了各司值班的不敢擅離,其餘大堂二堂、簽押房的門都關得嚴嚴實實。幾個書辦都是油頭滑腦的老吏,坐在簽押房隔壁書辦房門內,敞著門圍火爐子坐,撮花生米喝老黃酒。見李侍堯過來,紛紛起身迎出來,說過年好的,邀請“屈駕同坐”的,打千兒請安作揖的,臉熱情重套近乎。
李待堯叫不出他們名字,臉兒卻都極熟,拉拉這個手,拍拍那個肩頭胡亂應酬,問道:“胡司馬、高司馬他們呢?”“禮部尤老中堂叫去了——呃!”一個書辦打著酒嗝笑道:“尤老中堂是他們座師,退休在家,不去不好——您要見他們,這裡快馬去稟,半頓飯時辰就回來了。”李侍堯道:“我不要見他們。我衙門缺的五百斤火藥,說過的過了初五調過去,今兒都初幾了,還沒個影響!”這要是兆惠軍務上的事,他這官就做到頭了——“
還要往下說,聽見北首山牆外路上有腳步聲,還夾著說話聲漸漸近來。偏轉臉看,一群人已轉過牆角,卻是紀昀陪著福康安走在中間,武庫司堂官何逢全和職方司堂官侯滿倉帶著五六個司官簇擁著二人過來。這群書辦便都斂了笑容,退到一邊垂手站了。李侍堯見福康安一身重孝,也忙肅容迎上,說道:“四爺,我以為您回府了呢!不想這裡又遇上了。”“四爺來這裡選馬、選槍要火藥。”紀昀在旁說道,“今晚就要走路,先安排定了,回去拜辭老夫人。”
福康安只向李侍堯略一點頭會意,卻對何逢全道:“我的人共用三十二匹馬,再挑六頭走騾備用,五天要趕一千五百里,路上不能拉人。委屈你忙一會兒,給我選精的挑好的。誤了我的事別怪我翻臉!”何逢全唯唯稱是間,福康安已在問侯滿倉:“你方才說要派誰去補古北口大營左營管帶來著?”
侯滿倉忙道:“回四爺,叫柴大紀。”福康安皺了皺眉,說道“這個名字好熟。”李侍堯正想說“是我衙門的。”福康安身後的長隨王吉保道:“爺忘了,就是那年在揚州驛站吃醉了酒,扣押小胡克敬的那個把總吧!”
“這個人不能重用!”福康安連想也不想說道:“我知道這個人——不是好相識。”侯滿倉不由看了李侍堯一眼,為難地說道:“可是四爺,這是……豐臺大營報上來的優敘考成,已經繳吏部票批了——”“什麼優敘?”福康安怪眼稜著說道:“文官只要肯使銀子,誰都能弄個優敘。如今武官也這樣了?你給吏部說話,我說的這人不成!”說罷和紀昀帶著一群豪奴揚長而去。
李侍堯兀自站著發怔。候滿倉苦笑著向他攤攤手,說道:“您瞧,說得好好的事,福四爺一句話打塌了!”李侍堯問道:“柴大紀幾時得罪了福四爺了?這人不像惹是生非的人哪!”他看侯滿倉和何逢全都搖頭,又道:“先辦我的正經事吧。柴大紀的事不急,你職方司先把他的批文留著,總歸有法子的。”侯滿倉笑道:“最窩囊的就是我這個職方司,官小的我管不到,官大的我管不了,還都得從我這裡押章蓋印——職方職方,又窮又忙,真真的實話!”何逢全笑道:“咱兩個換換!‘武庫武庫,又閒又富’,也要看各人做派不是?你職方司權不大,也是兵部房背兒上的姜太公!差使,在人自己調理待候……”說著,眾人一路往回走。
兵部那邊議論,紀昀和福康安也在說柴大紀。紀昀同著他坐了一乘轎,許久二人都沒說話,見福康安臉上悲中帶怒,紀昀沉思一會兒,問道:“世兄,還在生職方司的氣?”
“他不配!”福康安粗重地透了一口氣,眼睛盯著前方說道:“老劉統勳有句話,一個朝代,什麼時候到了買賣人命成風的光景,天下大勢就去了。所以劉統勳、劉墉是熬命抵死替皇上把守這道關口。我說還要加一條,武官什麼時候都學文官,鑽刺升官不靠廝殺,怕死愛錢不要命,天下也玩兒完!”他嘆息一聲,又道:“十年前柴大紀還是個未入流武官,沒聽他打過什麼仗立的又是什麼功,這就升參將!古北口大營是個乾淨地兒,把兵交給這樣的人帶,成麼?”
紀昀邊聽邊打量這位少年公爺,英俊裡透著煞氣,微翹的下巴稍稍偏著上仰,一副傲睥雄視目無下塵的神氣,彷彿隨時都在顯示對別人的輕蔑……,不禁暗暗搖頭,試探地問道:“世兄過去見過這個人?”“見過。”福康安點頭道:“在揚州瓜州渡驛站。”因將當年怎樣救落難姑娘董鸝兒,派鐵頭鮫和胡克敬去驛站聯絡住處,被柴大紀一干人強行扣在驛站,約略說了過節,又道:“胡克敬要是衣帽周正,明說奉我的命來的,這般樣受欺,我還能原諒他。胡克敬是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