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吃清茶來了。”尹繼善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卻是善於調養頤和,眉目轉盼間神采流移,看上去還不到四十歲般的精神爽朗。尹繼善用指頭彈著杯,望著劉墉微笑:“世兄大約不知道,江寧道、江南巡風觀察使和金華知府,都是我原來使老了的官員。一個人提著條火腿來,為我回任‘接風’,收條火腿有什麼?臨走三個人不約而同地都用指頭敲,我就動了疑,剖開一看,裡頭是嵌著金丸子寫的個‘福’字兒。這東西敢吃麼?吞金自殺呀?”這一來連劉統勳也驚詫,說道:“不是說就是火腿變味兒了麼?當眾喝斥,又摘頂子又說‘聽參’,灰溜溜提著東西回去……我還覺得你過分了呢!原來裡面還有文章!”
尹繼善詭譎地一笑,“這就是我與延清公的不同之處了。摘了頂子,過幾天還還他們,叫來訓斥一頓,再安慰凡句,真的是好樣的,我還要抬舉。既能潔身自好,又能教眾人警惕自律,也不太掃他們的臉。我說到底是個一方神聖,不能維護下頭,誰肯實心跟我作事辦差?”
劉墉聽這番話,心下佩服得五體投地,覺得這種實學,真比國子監祭酒在大學裡召集諸生,講“孝梯忠信禮義廉恥”說“知恥善莫大焉”、“利義不可兼得,吾寧舍利而取義”之類的道理要高明一萬倍。思量著,聽劉統勳苦笑道:“可謂用心良苦!以詐取直,近乎於詭譎不愧於正。可惜我劉統勳性子暴烈,不能東施效顰。墉兒,聽聽你尹世叔的話可以,也要好好想想,擇其善者取為你用。不要邯鄲學步,他這一套只適用於他尹元長。如今吏治敗壞濾漫,沒有人挺身出來雷厲風行、甘冒矢石的勇者,也是不成的。所以,高國舅、什麼錢度,也許背後還有更大的黑幕,我們爺們努力把它掀翻了,看是怎樣?你給我爭口氣!”說著一嗆,頓時吭吭地咳嗽起來,劉墉便忙替他捶背,低聲答道:“是。兒子聽命!”
“我是真的服氣你劉延清公。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是為潑天大勇。”尹繼善看他父子倆這樣情景,覺得甚是悲壯感人,撼得心裡翻江倒海。竭力抑著自己衝波逆折澎湃激盪的心,尹繼善勉強笑道:“我新回金陵,而且又要到甘陝督辦軍機,不能實地幫辦案子。但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要我怎樣個幫忙法?說吧。”
劉墉見父親點頭,從容說道:“聖駕八月初九抵達南京,尹大人料是已經知道。據派去臥底的人彙報,易瑛似乎沒有謀刺的逆動。但各紅陽教香堂堂主,在大湖船上聚議了三次;我們的細作到不了易瑛跟前,不知道議的什麼事。只聽堂主回來說,‘月亮十五不圓十六圓。今年要祭紅陽老祖,無生老母,慈善人天歡喜,大大熱鬧一番’。看樣子,只是想趁皇上南巡,南京、蘇杭揚州必然熱鬧歡慶,使勁攪鬧一番,把‘盛世’繁華的牌子給敗壞了,讓天下人瞧見白蓮教的勢力。元長公沒回來,他們已經知道你復任兩江總督,也有給您點顏色看的意思。”
“哼!”尹繼善陰冷地一笑,說道:“我在廣裡接到兼任軍機大臣的詔書,已經寫信給這裡各地駐軍綠營,天羅地網等大魚!可以先動手,一個號令下去,各地香堂連鍋端掉它!”劉統勳道:“為護皇上安全體面,原該是這樣。我已經屢次密奏請旨。但皇上三次密諭嚴旨不允——元長,你可以看看。”說著起身,向書案前窸窸窣窣取鑰匙“咔”地開啟一個黃皮匣子,取出一份厚厚的卷宗遞給尹繼善。尹繼善就燈下抽出來看,卻是幾封摺子的聯奏冊子,一筆鐘王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幾十頁,俱都寫得一絲不苟。密報蘇杭寧揚州各地教眾活動情形,還有幾份“清茶門教”和“混元教”在陝在晉與紅陽教聯絡傳教的往來,也都詳述備細。連南京前些日子的龍捲風,與之隨同而來的民謠兒歌,也略無闕漏。最上一篇《臣劉統勳跪奏請旨從速殄滅蕩平易瑛教匪各地香堂事》下面赫然硃批:“爾可將此折予尹繼善看。”
尹繼善這才明白,看這個摺子也不是劉統勳對自己的私誼,佩服地一笑點頭,接著看時下面的字也是端楷:如此措置,則易瑛又復聞風逃逸矣!前奏“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朕甚嘉勉。入教之徒雖眾,多系草莽無知闇昧愚氓之細民,披戴聖化,仰承德澤,享太平盛世,無苛捐暴斂之苦,豈皆有甘心從逆,棄身家性命從賊之理?今一網打盡,恐良莽無分盡遭池魚之殃,焉副朕愛養元元之至意?朕甚不忍也。且車駕未行,江南已先大索,必先招致人心危懼、懷慄慄之心迎朕巡幸,朕即昏暗之君,亦忽忽不樂也。易瑛數度造反之渠寇,屢剿不獲,實亦具過人之才,且朕與彼曾有一面之緣,甚願再復一晤,看彼究是何等人物。爾與尹繼善及劉墉,素號“能吏”,皆系朕之心膂。朕觀江南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