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我說過這話。”劉統勳的聲音空空洞洞,在寬敞的書房裡發著嗡音,“我說叫你‘像’,沒說叫你‘是’!沒說叫你賣弄名聲!”他伸出兩個指頭舉著,“賣弄得名聲太大了,招人眼目,惹來一些不相干的閒是非且不論,你身處險境,匪類們盯準了你,誰能護得你周全?再者,你賣弄這些雜拌學問幹麼?要知道你是堂堂皇皇的兩榜進士,要作儒臣佐助一代令主,落一個‘會算命看風水’的考語好不好?”他站住了腳,又道:“你是來破案的,破的是欽定要案,潑天大案,你要想想清楚!”
劉墉直挺挺跪著聆訓,父親的話一句句雷轟電掣地震撼著他的心。一則以公務,一則以安全,且慮到他的日後前程。除了父親,誰能替他想得如此周全?劉墉心中一陣酸熱,哽咽著說道:“兒子已經明白,已經知過了!……賣卜認真得過了頭,反而透出假來,兒子忘了中庸,沒有做到恰到好處……”
“你是讀了《六書風說文》《字觸》這類書,趁著辦差賣卜,想試試這些學術的真偽,不知不覺進了術數家魔道:”劉統勳道:“無論釋道邪教,哪家學術如果毫無靈驗,誰信它呢?又如何能流傳下來?萬法歸一,經世治國還是要堂堂正正的儒道!天上星星哪個不亮?粒米之珠也放光彩,比得上日月之明江河之流?”
“父親訓誨的是……”
劉統勳盯了兒子足有移時,方吐口道:“起來吧!……”覺得心口一陣悸疼,忙取過書架上一小瓶蘇合香酒抿了一口,鬆弛地歪在安樂椅上,一手撫著發燙的腦門,不住地透息嘆氣。劉墉忙過來,跪在椅後給父親輕輕推拿揉按。
“墉兒!……”劉統勳半閉著眼,由兒子按摩著,聲音已變得十分柔和,“掇把凳子坐著給我按,你個頭兒高,這麼著太累!……”
“兒子年輕,身子骨兒結實,不妨的。您只管歇著!……”劉墉從來沒有見過父親如此蒼老,如此傷感!如此溫存!淚水奪眶而出。說道:“是兒子不孝,惹您生氣了,當得這樣侍候。”
劉統勳搖搖頭,蒼老的聲音舒緩且帶著暗啞:“打你也為生你的氣,也有些遷怒於你。張廷玉奉旨到南京養病,就便接駕。今日上午我去拜見,他竟整整跟我吹噓了半天自己的勞績……從侍候聖祖一直說到今上……我心急火燎,有多少緊事要辦,還得硬著頭皮聽……”
“他老了,父親不要計較他。”
“我不是計較。”劉統勳插目看兒子一眼,嘆道,“我是告訴你,七十懸車,我今年整六十了……看樣子未必能享他那長的壽。要真能活到七十,你一定給我提個醒兒,不要學這個張老宰相……”
“哪能呢?父親……您別說這話,兒子聽得心裡刀絞似的!……”
劉統勳苦笑了一下:“也不單為生他的氣,是氣不打一處來啊……叫了鹽道、漕運使來,想問問給高恆錢度他們押運銅船的是誰,是官道上的還是黑道上的。要是黑道上的,就得想曹寡婦機房帶的那一千多織機工人,是不是與‘一枝花’黨羽有牽連……誰知話沒說三句,鹽道漕運兩撥子官兒,窩子狗一般對咬對叫起來——原來三天前,他們在藏春閣吃花酒,為一個婊子爭風打過一架。到我這裡,仍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我氣得發暈,他們越發興起,對著抖落,鹽幫官兒和淨土庵一夥子尼姑明鋪夜蓋奸私,漕幫官員自相雞姦,竟是一窩兔子!酒席上商定換老婆奸宿……我們大清現今真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這樣的‘吏治’還整頓得起麼?”
“兒子也想勸父親一句話。”劉墉這才真的明白父親發怒的原由,嘆著氣道,“能管著又想管的,就料理一下;順眼不順眼的,自己絕不生氣。民間說唱兒的現今頌您是‘包龍圖’。就是包龍圖有十個,一百個,看這樣的吏治,認真起來,都要氣壞了,也是束手無策的。學一學元長公,那份潔身自好,又活得瀟灑………‘他滯灑個屁!”劉統勳道,“他也一肚皮的無名火,今天頭一次升衙,就拍案大怒,摘了江寧道、江南巡風使和金華知府三個人的頂子,請旨查辦——金華火腿好,他吃出怪味兒來了!”
劉墉未及說話,竹簾一響,走進尹繼善來,抱手笑道:“好一副行孝圖!繼善在外聽壁角多時了。你爺們談心,把我牽扯進來——你別動,你有心疾,又太累,就這麼歪著,世兄你只管行孝,我們說話。”
“是元長啊!”劉統勳到底還是坐起身來,這番歇息,他精神看去好多了,一邊命劉墉給尹繼善沏茶,一邊笑道:“兒子正在勸我學你,我說你屁的個瀟灑,你這曹操就到了。”“金華火腿不好吃,我也睡不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