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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部分

卻在惦記“玉兒”這個名字,見芳卿雪涕,乘空兒問道:“芳卿,你說的張三嫂,是不是原來住京西雪芹那個鄰居玉兒?”芳卿怔了一下,說道:“難道你還不知道?你在他家住了三年呢!唉……老天爺不長眼啊……”

世事人情就是如此!有時說一車話,全都是廢話,有時一句話就是一部書,千言萬語也說道不盡。勒敏的臉色頃刻問變得煞白。科場失意天地色變,窮愁潦倒走投無路,也是這樣的盛暑熱天,他重病昏絕在道……張玉兒的父親營救、玉兒與他數年的耳鬢廝磨……歷歷往事一一清晰閃過,又好似一團霧,一片空白,什麼也憶不清楚。光怪陸離如此離合緣分,又在這裡相遇……他木然吶吶說了句:“上蒼啊——你可真會安排……”也不管顧眾人,茫然出屋,似乎有點張皇地四顧了一下,回頭問晉財兒:“玉——張三嫂在哪裡——帶我去!”

十九 遇舊情勒敏傷隱懷 撫遺孀莽將擲千金

晉財兒帶著勒敏沿上房西階下來,從角門出到驛站後院,被風猛地一撲,立時清醒過來:我這是幹什麼?認親?非親;認友?非友;一個是建牙開府坐鎮湖廣的封疆大吏,一個是窮鄉僻壤館亭驛站的浣衣貧婦。想顯擺自己身分?不是。一個是有夫之婦,一個是有婦之夫。尋舊情?不是……勒敏立住了腳,他讀聖賢書,不知讀了多少遍,還是頭一回領略到聖人說的“必也乎正名”!名不正真的是言不順,事不成,禮樂不興,真的叫人“無所措手足”!晉財兒哪裡知道這位顯貴此刻心態?見他站住了,料是自矜身分,因笑道:“這裡樹大風涼,中丞爺就這歇著,我去喚她。”

“不用了,我們是——恩親。”勒敏終於想出了一個“名”,神態頓時自如,笑道:“不能擺官場規矩的,我自去見她——溪邊擰衣服的不就是玉兒麼?——你去吧!”說著,穿過一帶小白楊林子,見那婦人正將晾乾淨的衣裳往籃子裡擺。勒敏認定了,叫道“玉兒”便快步向前。

玉兒略艱難地直起了腰,與勒敏四目相對,只略一頓,立時就認出了勒敏。她盯了勒敏一眼,似乎帶著似悲似喜的悵惘,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雙手扶膝一蹲身微笑道:“是勒三爺嘛!我說今早起來眼皮子崩崩直跳,昨下晚燒飯劈柴直爆呢!——你還是老樣子,只是鬍子長了,走街上扔鏰兒碰上了,你認不出我,我一眼就能認出你來!”勒敏原有些緊揪的心一下子放鬆下來。打量著玉兒,笑道:“你也是老樣子,算起來你比芳卿還大著三歲呢!看上去倒似比她小著五六歲——一根白頭髮也沒有!”玉兒抿了一下鬢角,笑道:“我沒她那麼多心事,也沒她讀的書多……不過,白頭髮也有了的,你站得遠——”她突然覺得失口,臉一紅,雙手手指對搓著不言語了。

勒敏也覺不好意思的,心裡嘆息一聲:如今還能像當年那樣,摘下野菊花兒親手插到她鬢邊麼?但玉兒一見面的明爽清朗已經沖淡了他原來的抑鬱、揪心的思念,已沒了痛楚之心,因一笑說道:“都老了。記得我給你說過《快嘴李翠蓮》,你笑得什麼似的。你脾性一點也沒改。北京我多少朋友你都認得。我也常來常往。你日子過得這樣艱難,該去見見我的。”

“見你好唱《馬前潑水》麼?”玉兒笑啐一口:“莊有恭中狀元,喜歡瘋了,還記得我怎麼罵他的麼?‘狀元是什麼東西?’——你也是狀元,我怕見瘋子!”兩人想起昔年那一幕,都不禁失笑,玉兒因問:“你怎麼到這裡來啦!是官場裡遭了瘟,成了倒黴蛋,還是宣麻拜相封侯拜爵,什麼‘浮生又得半日閒’的,跑野地裡逛逛寫詩用的?”

勒敏因簡截將自己近況說了,又道:“敦二爺敦三爺幾次說起你,天下重名兒的多,也沒有認真查問,今兒總算見著了。想不到你和芳卿在一處——走,你還沒吃飯吧?前頭已經準備下了,他們等著呢!咱們前頭說話去。”見玉兒還要料理那籃子衣裳,勒敏笑道:“走吧——這些事他們驛站人做去。”玉兒也笑道:“看來你這個狀元還成,神智沒昏迷了。好,我也狐假虎威一回。”

二人錯前錯後廝跟而行,閒話中勒敏才知道玉兒丈夫前年也已傳瘟過世,家裡有十幾畝地,三個兒子頭胎是雙生,還有雪芹的一個兒子叫三毛,加上芳卿,兩家人一起過活。玉兒說得輕鬆,勒敏不算帳也知道她過得難。思量著,已到角門前,幾乎同時,兩個人都住了腳步。他們的心不知怎的都沉鬱下來。

“玉兒”良久,勒敏仰首望著雲天樹冠,徐徐說道:“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這人!想講就當講,不想講就不當講!怎麼這麼羅唣?”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