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近賢才曉得被海蘭察氣得忘了規矩,吩咐道:“給他去刑——跪下!”雖然仍是聲色俱厲,卻無論如何有點洩氣了。海蘭察被鬆了綁,對丁娥兒又是一個嬉皮笑臉,提了袍角跪下。丁蛾兒也就跪了。海蘭察一臉痞子相,居然還磕了個頭,說道:“尉遲老公祖,還有這位皮太爺!方才問下話來,問我張望什麼。我是在看上頭這塊匾。‘明鏡’兩個字寫得太草了,看著像是‘朋鑑’(朋比為奸)兩個,‘朋奸高照’,似乎不通順……”
尉遲近賢和皮忠臣計議一夜,知道這人必定極不好審,想一開頭便殺掉他的威風,然後一步步逼他就範。卻不料海蘭察根本就沒“威風”可殺,還當場放了個松泡兒,惹得幾個衙役和師爺都別轉了臉偷笑。尉遲近賢不禁有點氣餒。例行公事地問了海蘭察姓名年紀籍貫之類的套頭,轉又問及案情。海蘭察這才知道,昨日殺死六人,還有兩個垂斃待死的。不由嘆息一聲,說道:“唉……真無用,才殺了六個!”
“你說什麼?大聲!”
“我說——”海蘭察挑高了嗓門,聲震屋瓦,連衙門口柵外密密麻麻的聽審人眾都聽得刺耳,“這是我殺人最少的一次,才他孃的六個!”尉遲近賢嚥了一口氣,這樣的犯人真是少見,說他咆哮公堂,卻又是自己叫他大聲的,如此桀傲頑皮,怎麼審理?頓了一下,問道:“為什麼殺人?高萬清與你有什麼仇隙?”
“回老公祖。方才已經供了,他搶我的妻子,還打我的兒子。我去救,他們還要傷我。不小心就殺了他們。”
“德州乃是王法重地,他搶你妻子,不能報官府處置?你竟敢白日青天之下連殺數命!”
“是——不過昨天還不明白這個道理。王法重地,居然有人敢白日青天之下搶人妻子,掠人兒女!”
皮忠臣聽著暗自著急,這麼問法,變成了兒戲鬥口,尉遲近賢根本不是對手。因在旁輕咳一聲,陰沉沉說道:“你根本就不是海蘭察。”他陡地目中兇光四射,“到底是何方盜寇,拐帶民婦流竄亡命?講!”
“大人!”海蘭察問道:“那我是誰呢?”
“現在是我問你!”
“那我還是海蘭察。”
外面看熱鬧的人幾乎擠散了木柵,聽得一陣陣鬨笑。尉遲近賢一邊命衙役彈壓,此時他已靈醒過來,想到下頭跪的這人身分,驀地竟浸出一頭冷汗,但事到如今,又難以罷手,因問道:“海蘭察乃是朝廷通緝的要犯,遍天下皆知。你既是海蘭察,就該隱匿逃亡,或者就近向官府投案,居然敢公然出面白日殺人?顯見是殺了人,畏懼本府刑罰無情,冒充朝廷大臣,拖延時辰待機逃亡——是不是?!”
“不是!我信不過四川河南官府,所以不能投案。我無辜有功,所以不肯逃亡。”海蘭察指著丁娥兒,說道:“你問她,我說的有假沒有?就你今日所作所為,我看德州府缺德——你問不了我的案子,申奏朝廷吧!”尉遲近賢被他頂得一怔,旋即勃然大怒:“刁頑!軍中將領有攜帶眷屬的麼?”
“我們是半路成親!”
“誰的媒證,下的什麼聘?”
“沙勇和為媒,葛致民是證。至於下的聘嘛……”海蘭察一笑,“是個豬頭。”
這句“供”完,堂上堂下立時譁然大笑,幾個書吏錄供,笑得握不住筆管,伏著吭吭地咳,衙役們拄著水火棍,也都笑得前仰後合。皮忠臣眼見不是事兒,忙向尉遲近賢遞眼色,尉遲近賢會意,冷笑一聲說道:“朝廷將軍,哪有你這樣的無賴?不動大刑,諒你不招——來!”
“在!”
“夾棍侍候!”
“扎!”
“咣”地一聲,兩根簇新的柞木夾棍扔在海蘭察面前。皮忠臣見丁娥兒籟籟發抖,臉色慘白,一手指定了,說道:“給這婦人也上拶指,給我照死裡拶,照死裡夾!看他還冒充海蘭察不?”
海蘭察臨到此時,已不再嬉笑。朝上一揖,說道:“聽我一言再動刑不遲。我是不是海蘭察,六部裡有的是認識我的,北京派人或解押北京,頃刻就能驗明。至於白日殺人,也是明明白白,早已直認不諱。你們聽好了。我決不熬刑,娥兒也不要熬刑。你就說我個謀逆反叛,我也都認了——我認供,你敢動刑,乾隆爺凌遲了你們也沒準!就怕你們黑了我,我才在萬人中亮明身分,你掩不住我!”他一笑而斂,“認了供,你總得整理文案,阿二阿三白晝殺人‘申報到省,再到部,再奏萬歲爺勾決,要多少日子批下來,你們算計過沒有?到那時,我的案子早就明白了——不知甚麼緣故,要置我於死地,你們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