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磚上錚錚作響,卻沒有戴冠,由王八恥捧著隨侍在旁。他顯得很隨和,適意地走動幾步,打量著嶽鍾麟道:“你還很精神嘛——廉頗不老,尚能飯否?——延清近來心疾好些了罷?朕下旨太醫院派醫士兩人,還有內務府派二十名太監到你府侍候聽用,他們都去了沒有?”
二人便忙都叩頭謝恩。劉統勳感動得聲音發哽。說道:“皇上給臣的待遇是親王待遇,斷然不敢當的。太監打發回去了,醫士不敢回去,留了一個住在臣府——其實臣的病不要緊,皇上賜的藥、蘇合香酒很效驗,務請皇上不必為臣的身體操勞。”嶽鍾麟卻是聲如洪鐘:“臣比廉頗小著十歲,雖不能頓餐鬥米,三大碗老米飯、二斤紅燒肉是下得去的——臣覺得還能給主子出把子力,出兵放馬去廝殺!”
“若論吃肉,還是紀昀。”乾隆一笑,沒有理會傅恆和阿桂,卻對紀昀道:“你這個紀曉嵐,不檢點吶!至朋密友小酌相會,原是人情世故,你怎麼請了一大群佐雜無職微員,蠅營狗苟之徒,一大院子搭起蓆棚吃酒?還是你下請帖!都察院有御史劾你舉止不檢,有失大臣官體。朕雖留中不發,也不以你為然。”
紀昀連連頓首,說道:“聖主責得是,都察院也劾得臣是!不過……臣現在這位置,蠅營狗苟之徒來褥鬧奉迎的大多了。設這一筵,臣為拒客。”
“唔?怎麼說?”
“筵宴的主食是水角子。水角子的餡兒是人腳上的老腳皮!”紀昀說道:“臣全家一百多口男女齊洗腳,齊刮腳皮還不夠用,還向阿桂借了他親兵的三十多斤——吃了臣的老腳皮,這群人還願意再登臣的門檻麼?”
原來如此!乾隆先是愣著聽,接著不禁哈哈大笑:“老腳皮!啊——哈哈哈……”傅恆湊趣兒笑道:“好惡心人的,虧了紀曉嵐想得出!”劉統勳也詫異,“難道吃不出臭味兒?”嶽鍾麟只是顫著鬍子笑,阿桂笑道:“他說要借老腳皮和藥用。他那麼大學問我當然信——叫親兵們泡腳,都來刮——誰曉得他和的什麼藥?洗了又洗,漂了又漂,哪裡還有什麼臭味兒?”嶽鍾麟笑道:“兵部新分到我府的門官也去了的,怪道的我問他,紀大人作什麼好吃的給你們了!他說‘菜也平常,只那水角子是肉餡兒,誰也吃不出滋味來,不曉得是什麼肉!’他要知道是腳繭子,不當場嘔出來才怪呢!”
眾人又笑一氣,乾隆索了萬絲生絲冠來戴上,輕咳一聲,笑聲立止。他卻不立刻上須彌座兒,從案上抽出方才拆出的兩封摺子,遞給傅恆,說道:“一封高恆的,一封劉墉的,都不長,你們傳看——真有意思,兩個逃將,一個在獄裡殺了個獄霸;一個在德州又殺了個惡霸,還都夾著一份姻緣情愛——”一邊說一邊就登了御座,卻仍是和顏悅色,神清氣朗他說道:“今日議的幾件事,昨兒都已有旨意告知了你們,一個賦稅,一個白蓮教,一個吏治,一個金川之役。嗯,還有訥親的處置。”
幾個大臣,連正看摺子的傅恆,都抬起了頭望向皇帝。
“訥親——還有張廣泗,都已經鎖拿到了豐臺。”乾隆一哂,淡淡地說道。
十五 論國律訥親受誅戮 察隱情睞娘洗冤抑
訥親鎖拿北京,幾位軍機大臣都不知道,乾隆見大家驚異,說道:“這是午膳前得的訊兒,沒來得及知會你們。”他一下子變得神情莊重,眸子裡還帶著一絲迷惆,像要穿透這工字殿一樣望著遠方。不知是對眾人,還是吶吶自語:“文的、武的……都是吏治、賦稅不均、獄訟不平……白日不照之處即有覆盆之暗。不好好理一理……再敗壞下去不得了……”說完便沉默,只用手不住撫摸案上一柄紫玉如意,時而端茶一啜,等著幾個人傳看完奏摺,仍由傅恆雙手呈遞上來,才命:“賜座,坐著說差使——朕有言在先,訥親門生故吏極多,你們也有的與他共事多年,一條是他到京訊息不能洩露,二是秉公議他的罪,定住了他的罪,聽憑你們去盡你們的私交情誼。不然,雖是軍機樞臣,朕亦不能諒解。”
“那就請主子先定訥親的罪。定住了就不再變更。”阿桂見傅恆沉吟,幾次欲言又止,知道他有難言的苦衷,因率先說道,“如今官場哪裡有洩露不出去的事?朝廷有了一定主張,王法定住了,人情由他做去——這是奴才一點小見識,請主子裁度。”
“雖是權宜之計,不是小見識。”乾隆欣賞地看了看這個新貴,點頭說道:“這樣免了多少麻煩,也不至於為他再起新的波折——就照這個宗旨。傅恆,你和訥親共事最久,政見有合有不合,而且他原來位置還在你之上。這朕都知道,你不要存私意,或有顧慮,秉公參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