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臣下口碑都是褒揚獎贊,待垂老之年,為爭配享太廟,這個身後名分,一個筋斗竟折到這個份上。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身歷其境才品出味道。在死一般的岑寂中,汪由敦衣裳一陣窸窣,離座伏身叩頭,說道:“臣請萬歲收回成命!”
“嗯?”
“請皇上為張廷玉稍存體面。”
“他不為朕留體面,且是他自己不給自己留體面。”
傅恆和劉統勳再也坐不住了,一齊離座連連磕頭。劉統勳道:“總其張廷玉一生,大節尚好,且是聖祖、世宗到今上三世首輔。如今年老昏憒,心智紊亂,求名慢君有罪,求皇上如天之仁,念其微勞,召見諸責令其知改。這道詔諭一下,恐傷先帝知人之明。”傅恆自幼就在張府往來,更有一份親情,泥首叩地已是淌出淚來,期期艾艾說道:“劉統勳汪由敦說的,奴才也有同感。皇上有包容四海之量,不必計較張廷玉這點區區私意……”
乾隆任他三人涕泣請命,仍舊端坐默然。他心裡也隱隱作疼,一樣的元老,一樣的年邁,張玉祥怎麼就沒這醜態?朝廷這麼多繁褥政務,他為相幾十年,且是在職職官,不肯出一言分憂,一味纏著歸田養老,歸田養老又要配享太廟,不是倚老賣老是甚麼?
“皇上……”紀昀聽他們說話,知道都沒說到乾隆心思上,打著主意上前,將旨稿呈給乾隆,提著袍角從容跪下,叩頭說道:“容臣奏言。記得那年臣扈從聖駕秋彌木蘭,當時張廷玉已屢次請旨歸養。臣曾問聖上何以不許。聖上當時嘆息,說我朝自順治爺起,宰相首輔榮終令名的沒有。皇上要為千古完人,為後世子孫樹立風標。有一張廷玉體面事小,全皇上這一願心那就關乎大體,他老了,老變小,有點陰微見識,皇上包容了他,既慰了百官的心,也更顯了皇上的吞吐之志。臣以為皇上今日是政務叢繁、心緒煩亂,這道旨意且不發,皇上明日仍舊要發,再行傳旨如何?”
他如簧之舌娓娓而言,處處都替乾隆自己打算,又顯著堂皇正大。乾隆聽著聽著,臉上顏色已經霽和,將旨稿拈起看了看,苦笑著揉成一團,說道:“大家都說可恕,朕也不為己甚。張廷玉,唉……朕自幼就敬重他的,他也真有人所不及的長處,怎麼老了老了,一變性兒就這模樣兒呢?”他挪身下炕,要水來嗽了嗽口,又吩咐“再取些冰來,太熱了”,一邊踱著步子輕輕揮扇,眾人知道關口已過,都暗自透了一口氣。
“軍務上的事不能再等了。”乾隆命他們重新歸座,悠著步子說道:“傅恆和兵部戶部的郎官會議一下。照著李侍堯信件上說的軍情,重新佈署安排,奏朕知道後再實施。朕已經想透了,最壞無非敗得片甲不歸而已。就算朝廷在那裡練把式失手。細務不能議,你有什麼想法說說看。”
這是傅恆嘔心瀝血反覆思量了不知多少遍的事,早已胸有成竹,從糧餉草料、車馬輜重,到大帥營設定,各路兵馬調動號令傳遞,預備增援行伍人力位置,還有對莎羅奔實力估計,莎羅奔的心態和應付朝廷再徵的幾種辦法都有詳明估量,足說了有半個時辰。紀昀等人聽他如此精細打算,都暗自欽服,惋惜訥親毫無成算。乾隆聽得不時頻頻點頭,心裡轉念:原來若派傅恆去,何至有如此慘敗?想著,傅恆已說到煞尾。“皇上說練兵,最是聖明。金川敵軍不同於‘一技花’,莎羅奔只是想爭一個土司位置,沒有政治大圖謀,而且地處一隅,勝敗都不關乎全域性。他們全族也就七八萬,反覆征討廝殺,還能有多少?殺人一萬,自損三千,他自己也知道終歸打不贏,所以始終留著講和餘地。訥親現在能守在金川,依賴的並不是自己還能打,而是皇上如天威福!”
他說到這裡,看了乾隆一眼,從乾隆的目光中得到鼓勵,一頓首又道:“一是糧食,二是避瘴藥物,三是扎穩軍盤,十幾萬大軍齊頭並進,不要分散兵力。金川就像三塊石頭中的雞蛋,頃刻破碎瓦解!——即使不戰,卡斷了糧、酥油、糌粑、鹽,還有藥物,一年之內,莎羅奔就沒有再戰之兵!”他眼中閃著狠毒的光,咬著牙道:“練兵也不能一敗再敗,訥親慶復喪師辱國,這個恥不能不雪。一是一定要犁庭掃穴,徹底打贏,二是莎羅奔面縛投誠,聽聖主發落,三是打完仗後設流官政府治理,這樣,才能一勞永逸!”
“很好!”乾隆被他說得怦然心動,目光熠熠閃爍,“朕多日鬱郁,被這席話洗去不少。”他走近了傅恆,又道:“你預備著出兵放馬,朕給你預備一個侯爵位置!”他長吁了一口氣,彷彿要吐盡胸中鬱郁悶氣,緩沉了口氣,“延清和汪由敦召集都察院和戶部會議,清查各省藩庫虧空。還有海關、鹽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