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指,吩咐麻桿個子:“老刁,北頭兩間廂房給他們。一間三個兄弟住,一間塞他們八個——咱們說好,看犯人是你們的事,驛站不管——叫大夥房剩萊熱熱,管他們吃飽完事兒!”說罷晃搭晃搭悠步兒出去了。
這邊那位兵頭連聲道謝,送背影兒點頭哈腰,“您老好走——”轉臉命令手下:“老馬老何,這夥子死屍北屋裡趕起!老馬看人,輪流吃飯,咱們吃完了再說這些龜兒子!”一轉臉又見嘎巴站在身後,燈影下見他戴著素金頂子,七品服色,便知是個把總,慌得一個千兒打下去,笑道:“自顧忙這些臭事情,沒看見總爺……你老吉祥!”
“他們的幹甚麼活?”嘎巴指著哪串蹈蹈北去的黑影問道:“髒的!臭的——你們從哪裡來?”那兵頭顯見是個老兵痞,順著他的腔嬉皮笑臉也變了蒙古調兒:“你老的北京蒙古來?這是一群賣藥材的——賣給莎羅奔的龜兒子的!我的清水塘子卡口上的伍長!捉了他們送大帥帳殺頭的!”
“藥……材?”
“就是金創藥的!啊——比如刀砍上去——”兵頭用手砍了一下腿,比劃著說道:“流血的不流了!莎羅奔的不流,我們的流!”
嘎巴裝著不懂,半日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莎羅奔的不流,我們的流!哈哈哈哈……你很有趣有趣的,你叫甚麼的?”“回總爺的話,小的名叫白順。”兵頭指著北邊過來的一個黑影子,“他叫馬鎖柱——那個看犯人的叫何狗兒……”正說著,姓刁的麻桿個子在東院門口喊:“吃飯了!”黑影子答應一聲:“哎!就來——我們白頭兒正和長官說話兒。”嘎巴這才知道他就是那位尖嗓門兒,點頭笑道:“他的嗓子很好的——賣梨的嗓子——你們吃飯的,吃過了我的那邊說話解悶的!”說著便轉身,白順又追兩步,問道:“請問大人怎麼的稱呼?”嘎巴一擺手,順口說道:“格尼吉巴!”
“割你雞巴!……”白順站著愣了半日才悟過來,捂口兒葫蘆一笑,顛步兒去了東院。一時便聽馬鎖柱和一群人的狂笑隔院傳過來。
嘎巴,踅身出了驛站,想了想,在驛站口兜了一轉,買了四隻燒雞,又到一家小雜物門面買了幾斤關東老菸葉,因見有蘭花豆兒,撮一個嚐嚐味道不錯,也買了二斤,鼓鼓囊囊抱回驛站放在桌上,一邊咀嚼蘭花豆兒,一邊思量歸金川之計:清水塘——他太熟悉了,過去兩站之地就是大金川!這幾個兵有沒有點用處呢?在清水塘設卡,虧這位傅大帥想得到,那邊過去都是沼澤地,外人根本不敢過的地方啊!傅恆這麼樣布兵,葫蘆裡買的甚麼藥?狐疑之中想到清兵勢大,嘎巴又復隱隱憂愁……正自胡思亂想,聽得外邊腳步聲由遠及近,接著便是白順的叩門聲:“格大人在這間屋住麼?”“在的!”嘎巴怔了一下才想到是喚自己,咧嘴一笑大聲道:“你進來的,我的格尼吉巴!”因聽白順“卟哧”一笑,進門猶自笑得臉上掛不住,問道:“你笑的甚麼?我一路的來,都笑!我問的不說!”
“給大人請安!”白順瞟一眼桌上的大包小包,滿臉堆笑行禮起身,說道:“不是小人無禮,大人的名字這個這個……”
“甚麼這個那個的?”
“……是罵人的話……”
白順口說手比,好容易才把意思說明白了。嘎巴放聲大笑,抱著凳子道:“你坐的!你的夥伴哪裡?哈哈……割你的不割我的就好!阿爸說這個名字是‘小鷹飛翔’,沖天的好!”白順忙頻頻點頭稱是:“小鷹飛翔!嘖嘖……自然是沖天的好……大人是從……科爾沁調來的?”
“溫都爾的——大草原的!”嘎巴十分豪爽地大臂一張,“張家口的練兵,阿爸的喀喇沁左旗的將軍,送我傅恆營裡殺人放火的!”見白順橄欖腦袋招風耳,小眼睛眨巴著聽得傻子似的,又補了一句,“不殺人放火膽子小的,翅膀軟的,飛不沖天的!”
“那是那是一一”
“你吃的!”
嘎巴推了一隻燒雞給白順,自綽了一隻,撕下雞腿,淋淋漓漓張口就咬,日中嗚嚕不清說道:“我要帶兵,阿爸說官兵朋友的!見了傅恆我就升千總的!……大夥房的不好吃,沒有茶磚,肥肉的不好——你的朋友不來?”白順略一辭讓,也拿起一隻,試著咂了一口,見這個蒙古小軍爺毫不在意,也就放肆大嚼,口中咕噥著仍在奉迎:“千總就是管帶大人了!管帶大人,您老要帶兵,準是這個的!”他伸出油漉漉的大拇指比劃了一下,“一仗打下來,嘿!遊擊、總兵、副將、將軍——您就往上升吧!蒙古人升官快著呢!——你說馬鎖柱!你聽,他的腳步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