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久失修的了,別看外頭好看,都是應付皇上南巡油漆了的——裡頭木頭都朽了。“說著,隨手在一根柱子上摳了一下,一塊帶著紅漆的石灰膩子應手剝脫下來,和砷看時,裡邊的木頭蜂窩麻面,果真已衰朽不堪。
三個人過了已改為正堂房的大殿,偏西牆月洞門進去,又是一處小院落。看樣子原是五通祠廟祝火居道士們住的,房屋修繕得很仔細,青堂瓦舍,半截牆都換了新磚,柱子也換了落葉松木的,只是沒有油漆,比起前頭森羅殿似的正院,顯得小巧實用。一進院,和砷便聽得北房裡兩個人低聲說話,彷彿在議論甚麼。那驛丁在門口站定,剛要敲門,只聽西房中“哇”地一聲大哭,象是嬰兒落地第一聲兒似的又脆又亮,接著便聽一個婆子聲氣,笑說“生了生了——這麼胖的,怕有八斤重吧”,一個女人弱聲弱氣說道:“唉……是個丫頭。看來也是個苦命的,這種時候來世上作麼生呢?”說著,咽聲嚥氣地抽泣。三個人正發愣,北房門豁啷一聲,一個高大壯漢,穿著九品練雀補服,套了件五蟒四爪袍子挑簾出來,不知是本來就臉色蒼白還是生氣氣的,一邊跨門檻,橫著脖子回頭衝屋裡大聲道:“要去你去!就是傅恆,他也不是皇上,還得侍候他兒子?——有甚麼可賠情的?我不欠他甚麼!”
“這不是柴大紀麼?”魚登水盯著他說道:“你這是和誰嘔氣?”和砷這才細看柴大紀的臉,卻是下寬上窄,權腮濃眉,眼睛鷹隼一樣且不邪視,下已微微翹起,長著一隻不討人喜歡的鷹鉤鼻子,冷冷的神色中帶著一股桀傲的跋扈氣,相書所謂“別姬相”——生性高傲勇悍,這是百試不爽的證據。魚登水是現任五品正堂,又是文職,位份高出柴大紀不知凡幾,他竟能直目逼視,和砷不禁暗道:“這人有膽!”柴大紀卻不留心和砷,因在雪地裡,只向魚登水一呵腰,答道:“正是卑職!大人有何吩咐?”
“請暫留步,進屋裡說話。”魚登水臉上掠過一絲不快,“我們是為胡克敬的事來的。”
屋裡的驛丞早已聽見,忙騰身下炕,趿著鞋迎出來,只見柴大紀略一點頭向魚登水致意,說道:“方才接到棚長傳令,守護驛站的巡檢一律去高橋遊擊營帳會議。大人話短,就這裡說,話長,容卑職會議後到府衙謁見聽訓。”
魚登水頰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是官場上磨老了的老吏,早已水晶球沒了稜角,遇事兒先就存了三分息事寧人之意,這回來驛站,又想巴結好福四公子,又不想過份為難了治下的小吏們,但見柴大紀這副找“啐”的模樣,也不由一絲不快掠過心頭,冷冷說道:“你去吧。有事我直截去和方遊擊說話。”見舒格高高挑著棉簾,滿臉腴笑迎人,一甩手便和和砷進了北屋。柴大紀愣著猶豫了一下,掉轉頭也自去了。
舒格也是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滿口京腔,舉止練達從容,略透著油滑,一望便知是個旗下人。他酒醉剛醒,臉上尚自青黃不定,陪著笑讓手請魚登水升炕,又給和坤搬座兒,袖子拂著又用口吹,叫人“上茶”,不住口說道:“大人不來,我這就要過衙門請罪去了。下頭這群狗才,都是些撅屁股朝天的角色,哪裡識得金鑲玉呢?我灌了黃湯,胡天胡地一塌糊塗,已經不會想人事兒了。醒了一聽是福四爺,嚇出我一身臭汗——我是鑲黃旗下的,那是我正經八百的少主子呀!——這位爺?”他沖和坤一笑,“您是跟我們爺的吧!待會兒我過去給爺磕頭,務必請相幫美言幾句。我家住北京爛面衚衕。您老有事招呼一聲,我家就是您家!”和坤原來怕他擺公事面孔拉硬弓,見此光景早已放下心來,笑道,“我是跟桂中堂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和尚不親帽兒親,你放心!”還要說話,魚登水插過問道:“胡克敬人呢?”
“下人們得罪了胡爺,”舒格沮喪地苦笑道:“也是胡爺年少氣盛,不肯叫鬆綁,幾個人在那賠情說好話兒呢。原說請柴外委一道兒過去說合說合。他也是個桑木扁擔不肯彎的。我正愁沒法見福四爺,可可兒你們就來了。這事好辦了——來,請胡爺過來,就說福四爺派人接他來了!”
便外頭有人答應一聲“是羅!”小跑著去了。
魚登水問道:“這柴大紀是甚麼出身?”
“要說還是個有能耐的。”舒格小心翼翼替二人上茶,笑著說道:“十六歲就中了武秀才,舉百斤石鎖跟玩兒似的,能開二百石弓。也讀過不少書。原來跟張大帥當親兵,已經升了把總。張廣泗頭回金川失利,貶了出來。人吶,有點本事,就容易犯一宗兒病——他這樣兒,平常時節升官,難呢!”魚登水問道:“這話怎麼說?”舒格笑道:“官長一付臉,就是笑給上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