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仁”字地步,嶽鍾麒聽得感動,卻不敢附和,正容說道:“這一層主上似乎不必多慮。莎羅奔先有窩藏叛賊班滾之罪,又兩次抗拒天兵,是十逆之惡不可赦。即全族殄滅,也是咎由自取!何傷我主上聖明仁德?”
“你說的是理,朕講的是情。”乾隆點頭說道:“但情理二字合起來才是天意!達賴和班禪已經兩次上奏,請求赦免莎羅奔之罪,金川仍是藏苗雜居之地,九成藏人一成苗人,一旦殲滅,雲貴苗人且不必說,全西藏都要震動,還要波及到青海!”嶽鍾麒身上顫了一下,身子前傾兩手據膝靜聽。乾隆望著殿外,沉吟道:“若無回部霍集佔之亂,單是西藏不穩,也還好料理。現在南北疆狼煙遍地,我們把兵力擺在四川,對付一個苦苦求和的莎羅奔,這值不值?”
這真的是高瞻遠矚洞鑑萬里的真知灼見。嶽鍾麒和尹繼喜私地裡含糊言語,西北局勢令人憂心忡忡,但乾隆決意金川用兵,意志如鐵不可搖動,誰敢觸他這“龍鱗”?現在他自己說出來了,嶽鍾麒不禁心裡一寬,穩穩重重說道:“阿睦爾撒納是個反覆小人,靠不住的。請主子留意!”
“天山將軍說過,尹繼善也有奏陳,此人不可靠。”乾隆因思慮過深,眼睛碧幽幽的發綠,但靠不住也要靠一下,因為他至少能頂一下霍集佔不能東進。朕想,他能頂一年,金川的事也就結了。傅恆、海蘭察、兆惠騰出手來,連阿桂也可出征,專一對付西北亂局。阿睦爾撒納如果忠君,自然有功封賞,如果有異心,一併擒拿——他至少可以給朕拖出些時辰來。朝廷不出兵,只是幾句好話有偌大作用,何樂而不為?“嶽鍾麒這才見到乾隆帝王心術淵深不可測,佩服得五體投地,嘆息一聲說道:”主上聖慮高遠,奴才們萬不能及!“低頭想了一下,問道:”主上對金川作何打算?“乾隆牙齦嘬著嘴唇半晌才道:”金川,可以讓傅恆練練兵。打到‘恰好’,也不妨見好就收——召你來,其實就是這個差使。“
嶽鍾麒不禁一怔,愕然說道:“主上,您要用奴才去攻刮耳崖?”
“也是也不是,是文攻不是武攻。”乾隆見御膳已經備好,笑著站起身來,“朵雲來了,你也來了,你和色勒奔莎羅奔都甚有淵源友情,這是天意嘛……來,陪朕進膳,朕可是已經飢腸轆轆了。”他呵呵笑著,和嶽鍾麒一塊向膳桌走去。
距正殿偏西不遠的軍機處,幾個退下來的臣子們也都沒走。幾個人餘驚未消,也在議論捉摸“出事”的事。但覺朵雲脫去牢籠不肯逃生,乾隆偶然雅興訪春邂逅,二人諤諤相對,乾隆不但不加罪,還要盡力搶救,種種巧合際遇莫非天意?乾隆的心思也暖昧難猜。劉統勳自覺朵雲驚駕負罪難當,只是自怨自艾“昏憒無能”,後悔朵雲脫獄後沒有細心著力捕拿,範時捷嘖嘖稱羨乾隆氣度閎深處變不驚料理清白,金鑊說的蹊蹺,“主子表彰節烈,為天下樹風範,莎羅奔氏這一鬧,也許從寬處置金川叛亂出未可知……”範時捷只連連搖頭,直說“厲害厲害!女人不要命,簡直令人不可思議,我們都加起來也不是她的對手,怪不的褒姒能亂周,武則能篡唐……”不論不類胡扯亂比。紀昀是當值軍機,一頭審看各地報來的庫存錢糧奏摺,凡有災賑出項要求蠲免的折片、人命刑獄案卷、參奏官員瀆職貪賄的本章及水利田土建議條陳分門別類挑出來另寫節略,手不停管聽他們說,時而一笑而已。聽著劉統勳仍舊在埋怨自己“怎麼我就不曉得,讓黃天霸他們把揚州名勝居處士民先細查一下,早點造個冊子審看一下呢?”紀昀放下筆,左手捏弄著右腕笑道:“你們胡說些甚麼呀?泡茶館的旗人見識!延清公,您也甭一個勁埋怨自己。那朵雲手裡有錢,又是租地租園子,造冊子有甚麼用?她只是要見主子一面,並沒有作惡造逆的心,論起罪過也就是個‘無禮失敬’四字而已。主子救她,也為她剛烈性情可取,也許另有深意,天心難測偏要猜,大家都是瞎張忙!”
“主上有甚麼深意?”範時捷笑問,“本來明白的,你倒把人說糊塗了。”
紀昀本不想閒議論這些的,但範時捷一臉壞笑,倒象是自己想到了乾隆“別的”,不能不解釋了,因挪身下椅,活動手腳給各人續茶,嘆道:“西邊吃緊,西南僵持,主上好為難!前方打仗,後方拆爛汙,主上好為難吶!我看今日和朵雲一見,也許是天賜良機,‘從容計議’四個字可說是意味無窮……”
他是軍機大臣,本來話說至此已經滿過,該住口的了。偏是這些天忙得發昏,沒人說話悶得無聊,都是朋友心無掛礙口不遮攔,一高興便順口而出:“金川之役主上是要爭這口氣,要雪兩敗之恥,要這臉面,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