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允當。不過‘清直’‘貽直’犯重。調過來,孫嘉淦諡清直,史貽直諡清節——這麼著似乎更好。”乾隆邊說,援筆濡了硃砂寫了,“——張廷玉呢?‘文和’如何?”“好!主上聖明配天!”紀昀躬身陪笑道,“張廷玉當得一個文字,推賢讓能曰和;不剛不柔謂之和,柔遠能邇謂之和。就是‘文和’的好!”
乾隆雖博學多聞,於諡法其實一知半解,隨口一言,紀昀博引旁證居然天成鍥合,心下不免得意,笑道:“那就這樣定了——”他看看殿角自鳴鐘,“沙啦啦”響著要打亥初的點,因站起身來,“你們跪安吧!順道去看看劉統勳,教他不必過來謝恩。不必為朵雲脫逸煩惱——劉墉是奉朕旨意出差了的嘛!朵雲本來也就是暫行拘押,並不要怎樣她的——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嘛,朕是預備見一見,陣前放歸的。既走了就走就是了,惱得直要追回劉墉打殺!四月初八過後,要啟駕回北京,你兩個心裡要有數,紀昀寫信給阿桂,朕在江南不再見隨赫德,回京和阿睦爾撒納一道接見——去吧。”
“扎!——”
紀昀和範時捷一道兒卻步退了出去。“噹噹”的自鳴鐘驀然響起,乾隆舒展了一下身子,待要出殿,回頭看見榻上卷案邊一高疊奏摺,猶豫了一下折身回來,在燈下檢看,見有傅恆的密摺,小心剪開火漆封口,展折看時卻是細奏回部之亂,霍集佔挑唆其兄波羅尼都自立為汗的事。奏摺寫得很長,從霍集佔乘準葛爾之亂,隨阿睦爾撒納脫逃,回了葉爾羌說起,連同回部人心不定鼓譟建立喀什噶爾汗國,脫離中央版圖種種情由,足足萬餘言。乾隆一目十行看到最後,傅恆寫道:此中情由,皆得自偶然,乃車臣部落散流中原之欽巴卓索及其女欽巴莎瑪親口告知所見所聞。彼父女留置軍中恐有流言,奴才已著人妥送南京以備主子親自資問。奴才擁兵四川,而西北擾攘紛亂,緬甸亦有不臣之舉,每念及此憂急如焚。今霍集佔雖狼子野心,而其兄波羅尼都尚未萌反志,伏願皇上速派使臣至葉爾羌安撫回部,剪除奸宄,庶幾可延緩西北亂局蔓延。南疆底定,北疆一隅之亂乃疥癬之疾。俟奴才平定金川,移兵擊之,可一鼓盪定。臨池思主念恩追過,奴才不勝椎心痛切……
乾隆合上折本,閉著眼透了一口氣,新疆他沒有去過,西蒙古也沒有去。但南疆北疆地理形勢,不知和阿桂在地圖前擺佈過多少次。回部一亂,南北疆與中原阻隔,緊接著北疆就難以收拾,蔓延起來,青海西藏也有可慮之虞……茲事體大可謂無可比擬。但傅恆正在用兵,難道西北也同時用兵?他思量著,圓明園暫時停建,兩路用兵錢糧綽綽有餘。但將軍呢?兵呢?如果兩路兵都不利,甚至打成不勝不敗膠著之局,自己這個“聖躬英明”拿甚麼東西和聖祖比較匹配?又何以面對臣子百姓?乾隆目光陰鬱,漫不經心又抽一份奏摺。卻是四川將軍布達的密摺,拆看時,寫得五花八門,從陰睛雨旱到成都戲班子演戲,某道臺和某知府聯姻親家,成禮過聘都不遺漏,密摺最後兩頁,卻是告傅恆的狀的:傅恆近在川軍口碑嘖有煩言。川軍綠營奉調各路策應,與傅恆所統同辦一差而待遇不一。綠營,漢軍綠營亦是遠離駐防隨機待命之軍,新拔營帳皆歸兆惠海蘭察等部,破帳漏房皆分川軍發用。新米鮮菜活畜盡付傅部而陳糧乾菜均發川軍。飽食終日而遲不進兵,驕兵悍將視川軍蔑如。奴才部下甚有憤憤者,謂言“懇請聖諭,著傅部策應,由川軍代之”,奴才已嚴加約束,軍杖刑罰者數十人矣!又聞傅恆在署悠遊閒散敲棋彈琴,豢養賣藝番女以為取樂,奴才未嘗目擊不能實查,謹以密奏宸函,主子廟謨高遠洞鑑萬里,伏惟聖裁!
乾隆心煩意亂地將摺子推到一邊,想了想,又抽了回來,濃濃濡了硃砂批道:陰晴雨旱所奏者是。爾之妄言傅恆玩職遊嬉,直是何種肺腸?以爾之見,當以破舊帳屋被服糧秣供應黃湯泥水中圍困金川之兵士,而以新者分發汝等?至蓄養番女之事,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彼番女已在舟中,由傅恆妥送至朕處矣!幸爾以密摺奏朕,不然,此奏朝至,鎖拿爾進京治罪之詔夕發矣!若或再有此類喪心病狂之語,則刑戮之法,正為汝設!欽此!
他放下筆坐著發怔,仔細想想,一件順心的事也沒有!想發怒,周邊太監宮女一個個控背躬腰屏息低眉,也尋不出事兒來出氣。因鐵青著臉站起身來踱出殿外。王八恥侍候他熟透了的人,知道這時候半句話不能說,丁點事不敢錯,躡腳兒進殿取了件駝色呢絨夾袍挾在懷裡,不遠不近只五六步後頭跟著。
出殿下了丹墀,一陣微微的夜風掠過,發燙的腦門兒清涼了許多。乾隆目光遊移掠視四方,微弱的月光下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