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子裡難道沒有痴迷與三昧?想說的是,痴迷是醉,“醉裡顛蹶,醉
裡卻有分別”這句話的確不差,可是醉的表面與那個醉法,在本質上沒有太多區別
。
人叫書呆子書呆子聽了總覺不是喚我,呆是先天性的食古不化,痴是後天來的
甘心領悟,不同。
常常也聽到一些朋友說近況,其中一人說起正在埋頭苦讀,舉座必然肅而起敬
。如有人說哎呀熬夜衛生麻將去啦,反應便有些淡然。這叫多管閒事。
所欣賞的一些人,倒不要他苦讀求功名,苦字像人臉,雙眉皺著加上鼻子嘴巴
。苦讀表情不美。欣賞看見各人享受生命中隱藏的樂趣,興趣深的人,活來必然精
採,不會感嘆人生空虛乏味無聊,自得其樂,樂在其中,只要不將個人之樂建立在
他人的苦痛上,這個社會必然又和又樂。
很敬有目的的讀書人,敬而遠之。存心做學問之人,老以為不存心而也讀書之
類必然浪擲光陰。有目的的讀書人最怕別人將他們看不清楚當成同類,往往強調看
的是正派嚴肅有為之書,能夠得救上天堂的只有他們。焉知只將唸書視為人生至樂
的另一批便完全沒有收穫?
一夜擁被沉迷偵探小說,耳邊忽聞嘆息又輕笑,笑說∶“我慚攜寶劍,只為看
山來。”這句話本是曾國藩一位王姓幕僚自認懷才不受重用而發出的感嘆,偏偏就
在此時蹦出來唬人。想到這句話,停看書,過了幾秒鐘便給答了一句∶“不攜長劍
短劍,只看山嫵媚。”心安理得一路追蹤,書到一半,兇手便被釘牢,結局果如所
料,作者又輸一局。大好識字本領,用在閒書上就算全然無用也是不慚得很。
當然,任何事情都得付代價,包括稍稍過分的自得其樂。
再忙再累的日子裡,明知睡眠不足是欠著身體的債,欠多了債主自會催討。可
是一日不看書,總覺面目可憎,事實上三日不睡眠,容顏慘淡,半生不睡足,提早
長眠,這個道理誰不明白?問問上癮的君子們,人人說慚愧,認真想戒者稀,寧死
不回頭者,多也。
前一陣子身體向靈魂討債,苦纏不休,病倒下來。醫生細問生活飲食起居睡眠
,因為診費高貴,不得不誠實道出前因後果,醫生說切吧,欣然同意簽字。早苦早
好,早好早樂,不一會春去秋來又是一番景色。道別醫生自有訓話一場,例如煙不
可多抽,神不能太傷,心不可妄動,書不能狂看,又將“夜必早寐”這四字反覆說
了三次,然後等著病家回答。
當時情景本是杏林春暖圖,可是眼前看去的大夫竟成了《水滸傳》中那位正與
魯智深摩頂受記的智真長老,長老正說一這不可、二那不能、三更不許、四必要戒
……。說了半天就是要人答應才給放行,於是誠懇道謝真言,說∶“灑家記得。”
醫生擁抱告別,卻忽略了病家暗藏心機,只說“記得”,沒答“能否”。
人生最大快意在於心甘情願,是為甘願。活著連夜間都得睡覺不如去死。書少
看或改為中午看才叫做醉生夢死,難道白天生計換成晚上去做?白日夜晚再一次兼
美,健康小小讓步不是大事。人生百年一瞬,多活少活不過五十百步微差,只要不
負此心,一笑可置也。
古人今人讀書大半為求功名,運氣好的不但不病,破廟中讀著讀著尚有女鬼投
懷送抱,那些身體差的就只有拿個錐子刺股才能不打瞌睡。這種苦讀求的是金榜題
名,洞房花燭,說不定招為駙馬那更錦上添花。書生從此鮮衣怒馬,戲文中就不再
提起繼續讀書,這寫得太好,不然就成敗筆。
紅樓夢裡賈寶玉整日在女人堆裡瞎混,事實上也沒做過什麼正經事情。看寶玉
,吟風弄月自我陶醉,痴痴傻傻不似個讀書人樣子,偏偏姐姐妹妹都愛他。說起寶
哥哥,卻有現世女子一樣情迅獨鍾,只為了為了他那顆啊最初的心。讀不讀書,什
麼要緊?
話說沂來,貴族子弟不知冷暖凍餓,比不得廟裡窮愁潦倒瘦書生。不讀書沒飯
吃,你讀是不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