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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有好兩天了,問,就像是說早沒通知她。

“我跟項八小姐她們一塊來的,”蕊秋說。“也是在牌桌上講起來,說一塊去吧。南西他們也要走。項八小姐是來玩玩的。都說一塊走——好了!我說好吧!”無可奈何的笑著。

九莉沒問到哪裡去,香港當然是路過。項八小姐也許不過是到香港來玩玩。南西夫婦不知道是不是到重慶去。許多人都要走。但是上海還沒成為孤島之前,蕊秋已經在鬧著“困在這裡一動也不能動。”九莉自己也是她泥足的原因之一,現在好容易走成了,歐戰,叫她到哪裡去呢?

事實是,問了也未見得告訴她,因為後來看上去同來的人也未見得都知道蕊秋的目的地,告訴了她怕她無意中說出來。

在樓上,蕊秋只在房門口望了望,便道:“好了,我還要到別處去,想著順便來看看你們宿舍。”

九莉也沒問起三姑。

從食堂出來,亨利嬤嬤也送了出來。瀝青小道開始斜坡了,通往下面的環山馬路。兩旁乳黃水泥闌干,太陽把藍磁花盆裡的紅花曬成小黑拳頭,又把海面曬褪了色,白蒼蒼的像汗溼了的舊藍夏布。

“好了,那你明天來吧,你會乘公共汽車?”蕊秋用英文向九莉說。

亨利嬤嬤忽然想起來問:“你住在哪裡?”

蕊秋略頓了頓道:“淺水灣飯店。”

“噯,那地方很好。”亨利嬤嬤漫應著。

兩人都聲色不懂,九莉在旁邊卻奇窘,知道那是香港最貴的旅館,她倒會裝窮,佔修道院的便宜,白住一夏天。

三人繼續往下走。

“你怎麼來的?”亨利嬤嬤搭訕著說。

“朋友的車子送我來的。”蕊秋說得很快,聲音又輕,眼睛望到別處去,是撇過一邊不提的口吻。

亨利嬤嬤一聽,就站住了腳,沒再往下送。

九莉怕跟亨利嬤嬤一塊上去,明知她絕對不會對她說什麼,但是自己多送幾步,似乎也是應當的,因此繼續跟著走。但是再往下走,就看得見馬路了。車子停在這邊看不見,但是對街有輛小汽車,當然也許是對門那家的。她也站住了。

應當就這樣微笑站在這裡,等到她母親的背影消失為止。——倒像是等著看汽車裡是什麼人代開車門,如果是對街這一輛的話。立刻返身上去,又怕趕上亨利嬤嬤。她怔了怔之後,轉身上去,又怕亨利嬤嬤看見她走得特別慢,存心躲她。

還好,亨利嬤嬤已經不見了。

此後她差不多天天到淺水灣去一趟。這天她下來吃早飯,食堂只擺了她一份杯盤,刀叉旁邊擱著一隻郵包。她不怎麼興奮。有誰寄東西給她?除非送她一本字典。這很像那種狹長的小字典,不過太長了點。拿起來一看,下面黃紙破了,路出汙舊的郵票,嚇了一跳。

特瑞絲嬤嬤進來說:“是不是你的?等著簽字呢。”這兩句廣東話她還懂。

排門外進來了一個小老頭子。從來沒看見過這樣襤褸的郵差。在香港不是綠衣人,是什麼樣的制服都認不出,只憑他肩上的那隻灰白色大郵袋。廣東人有這種清奇的面貌,像古畫上的老人,瘦骨臉,兩撇細長的黑鬍鬚,人瘦毛長,一根根眉毛也特別長,主壽。他遞過收條來,又補了只鉛筆,只剩小半截,面有得色,笑吟吟的像是說:“今天要不是我——”

等他走了,旁邊沒人,九莉才耐著性子扒開蔴繩裡面一大疊鈔票,有封信,先看末尾簽名,是安竹斯。稱她密斯盛,說知道她申請過獎學金沒拿到,請容許他給她一個小獎學金。明年她能保持這樣的成績,一定能拿到全部免費的獎學金。

一數,有八百港幣,有許多破爛的五元一元。不開支票,總也是為了怕傳出去萬一有人說閒話。在她這封信是一張生存許可證,等不及拿去給她母親看。

幸而今天本來叫她去,不然鑰匙要憋一兩天,怎麼熬得過去?在電話上又說不清楚。

心旌搖搖,飄飄然飛去在公共汽車前面,是車頭上高插了只彩旗在半空中招展。到了淺水灣,先告訴了蕊秋,再把信給她看。郵包照原樣包好了,擱在桌上,像一條洗衣服的黃肥皂。存到銀行裡都還有點捨不得,再提出來也是別的鈔票了。這是世界上最值錢的錢。

蕊秋很用心的看了信,不好意思的笑著說:“這怎麼能拿人家的錢?要還給他。”

九莉著急起來。“不是,安竹斯先生不是那樣的人。還他要生氣的,回頭還當我……當我誤會了。”他囁嚅著說。又道:“除了上課根本沒有來往。他也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