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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許在一個個頭銜中掂量吧? “說到——老餘,”沒想到等來的居然是這麼一個親切的稱呼,我的耳朵很不適應,而他卻被自己的“政策水平”激動起來了。 他故意又重複一句:“說到老餘”,看我一眼,笑眯眯地,說了下去:“從舊社會過來的人,難免會有一些歷史問題、反動言行,只要正視歷史,坦白交待,革命群眾是會原諒的。我們連末代皇帝、國民黨戰犯都放了嘛,啊?” 他說這些話時儘量壓出嗓門裡的低音部分,以便靠近他心目中的“老革命”。其實“老革命”也已經被他們打倒得差不多,因此皇帝和戰犯也成了他們造反隊放的了。 “遺憾的是”,他沒有用當時的習慣語式“讓人憤怒的是”、“令人髮指的是”,而是選用了當時幾乎不會有人用的委婉外交辭令“遺憾”,可見也有一定的文化。接下去的話就立即升高了溫度:“他到今天還避重就輕,處處抵賴,能推則推,不痛不癢,鈍刀子割肉,半天不見血!因此革命群眾才把他請到單位裡來,好好幫助一下。” “你們已經看到,我們這裡房子並不寬餘。造反隊幾個常委都擠在一間屋子裡辦公,要騰出一間房子給他住,還要再騰出一間給看守人員住,一下子就要兩間,多不容易!但我們為了幫助他,沒辦法。” 這話我有點聽不下去,便用問題來打斷:“我爸爸到底有什麼問題?” 他嘴角一牽,說:“那就不便對你們子女說了,這是審查紀律。”他顯然不希望我們糾纏在具體問題上,因此繼續往大里說:“企圖搞復辟,就是要讓我們回到舊社會去。要知道,在舊社會,老百姓有冤無處伸,有理無處講,連飯也吃不飽!” ——他萬萬不能提到“連飯也吃不飽”。我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看了他幾秒鐘,想說什麼,還是沒有說出口。他也警惕地站了起來,看著我們。 我終於開口問那個人:“能不能讓我們見見爸爸?” 那人滿口答應,但他一直緊跟在一邊。我們見到爸爸時,身邊又多了兩個看守人員。 爸爸萎黃憔悴,眯著眼睛看了我們一會兒,然後叫了我們每個人的名字。讓我感到害怕的是他突然浮起一絲笑意,說:“我不要緊,家裡的事,安徽的叔叔會來幫助,你們要孝順祖母、媽媽。” 說完又是一絲笑意。 最後,他關照我們:“過兩天把那套肩上有漆漬的卡其布制服帶來,我要穿。”&nbsp&nbsp'返回目錄'&nbsp&nbsp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叔叔走了(4)

祖母和媽媽在我這裡聽到爸爸可能有自殺的企圖,急了,當天晚上就趕到了爸爸的單位。 媽媽扶著祖母。祖母的“半大腳”一拐一拐地從海防路彎到江寧路,然後向南,走過淮安路口、昌平路口、康定路口、武定路口、新閘路口、北京路口,再朝西,終於到了。那一路沒有公共汽車能完全乘到,老太太這是急急風地去救自己的兒子,昔日繁華的南京路,今夜只剩下了她的腳步。 問了幾個人,推了幾個門,最後看到的,恰恰是一個批鬥會的會場。爸爸已經低頭站在臺上,今天批鬥的話題是:“挑唆子女對革命造反派領導施加壓力”。 會場已經坐滿人,門口一個老頭不知道祖母和媽媽是誰,沒讓她們進入。她們兩個就站在會場外面,從一道門縫裡觀看。這是一個側門,既能看到臺上,也能看到臺下的觀眾。 批判者的發言,嗡裡嗡裡地聽不清楚。 她們兩個,也不想去細聽那些發言了,一門心思看爸爸,看他的神情氣色,以及邊上的人是否對他動手。 這天晚上還好,只有兩個發言者走到爸爸跟前追問一些問題的時候推搡了四五下。還有一次,爸爸的腳可能被蚊子咬了,抬起左腳的腳背去搓右腳的腳肚,被邊上一個造反派看見,說聲“嚴肅點!”踢了爸爸一腳,但踢得並不重。爸爸被踢後向前一個踉蹌,因為毫無思想準備,失去了平衡。 爸爸的踉蹌,引來全場的笑聲。 這笑聲使祖母和媽媽深感訝異,立即轉身去看臺下的觀眾。這一看不要緊,她們看到了阿堅、趙庸、張茂宏,這些“情同手足”的“當年同事”,他們也笑得很愉快。還有不少以前到家裡來過的朋友,也在笑。 媽媽這才嘆了一口氣,說:“這些人心腸也太狠了。他們都知道我家有那麼多人……” “全是奸臣!”這是祖母用得最重的貶義詞,卻也不小心把他們抬高了。 但是就在這時,媽媽發覺阿堅和趙庸向這道已經展開不小的門縫投來疑惑的目光。他們應該能夠從祖母的一束白髮、半個側臉認出點什麼。 媽媽怕再生出點事來,拉著祖母要走。祖母說,她還要與造反派頭頭論理。媽媽說:“秋雨他們去了一次就這麼批,您我再一出場,他更麻煩了。” 祖母一想也對,就氣咻咻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