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貞,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該當預謀消弭之道。”
同樣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句成語,前後的意思,恰好相反。胡宗憲在心中好笑,而臉上的表情,卻更堅毅了。
“華公,”胡宗憲正面相問了:“松江一帶的駐軍,倘若受人蠱惑,擅自行動,為之奈何?”
“那不是違紀嗎?”趙文華答說:“軍法如山,誰敢蠢動?”
“是,華公!”胡宗憲趁機要求:“請授賜整飭軍紀,執行軍法的全權。”
趙文華心中不願,只是說不出拒絕的話;只為一上來在氣勢上落了下風,步步退縮,想硬硬不起。既然如此,索性放大方些,買他個好,也是籠絡之一法。
於是他裝出欣然的神色,“我早就有此意了!”他起身走向書桌,“我馬上下條子給你。”
等他如言寫好一張授權的通知,胡宗憲接到手裡少不得道一聲謝,接著又說:“蠱惑軍心,陰謀蠢動的罪魁禍首,我已經查明白了,是陳東手下的餘孽,從平湖逃出去的吳四。華公知道此人否?”
趙文華不便承認,而且對吳四的態度已經改變,當即答說:“不知道。”
“既然華公不知道,就更見此人可惡了!”
“怎麼?”
“吳四在外頭招搖,說託庇在華公麾下。他竟敢如此,真是膽大包天。”
“真是膽大包天——”
胡宗憲緊接著他的話說:“非殺不可!”
“對!”趙文華為胡宗憲語中層出不窮的花招所惑,不自覺地應聲附和:“非殺不可!”
“然則請華公再下一道手諭。”
“手諭?”趙文華茫然地問:“說些什麼?”
“海盜餘孽吳四,假冒名義,圖謀不軌,應以軍法立斬。”
“好吧!”趙文華已全無主張,“我寫。”
當他再度坐回書桌後面去時,胡宗憲心想,今天佔盡上風,機不可失,索性拿徐海的事也說一說。可是,話到口邊,忽生警惕,俗語說的:“順風氣不可扯得太足!”逼人太甚,惹得他翻了臉,所失甚大,不可不慎。
因此,收到第二張條子以後,他立即告辭,心裡在想,好歹先拿他自己親筆所許的兩件事辦完了!等生米煮成熟飯,他想反悔,又何可得?
※ ※ ※
回到總督行轅,胡宗憲十分得意,先請徐文長來,拿出一張條子給他,請教他如何處置?
徐文長認為最簡單確實,也最冠冕堂皇的辦法是,根據趙文華的授權,出一張佈告,申明約束軍紀的本旨;同時告誦:不準散播流言,擅自行動。胡宗憲深以為然,立刻找來辦文牘的幕僚,擬稿呈閱,即時刻印了幾百張,鈐上總督的大印,派人到通衢大道以及軍營出入必經的地方,滿漿實貼。
第二件事要找阿狗,看到趙文華的親筆條諭,他很高興地笑了。
“你莫笑!”胡宗憲說,“這該是你的事了,吳四在哪裡,你指出來,我馬上派人去抓來,軍法從事。”
這一下,阿狗愣住了。他只知道吳四住在朱友仁那裡,可是朱友仁又住在哪裡呢?當時想問劉二,只為懶得一懶,少開了句口,如今悔之莫及。
不過,細想一想也不礙,他說:“大人要抓吳四,只問趙大人的總管趙忠便知。”
這一下,使胡宗憲愣住了。趙忠是趙文華的心腹,主人的秘密,無一不知;說責成他交人,面子上太難看了。剛才在趙文華面前,態度已嫌過於強硬,萬萬不能再給他任何難堪。
“這怕難了!”胡宗憲只好老實說,“這張手諭是我使了手腕才拿到的。俗語說‘打狗要看主人面’,如今拿他主人的手諭去要人,不僅撕了趙忠的面子,也等於撕了他主人的面子。你說是不是呢?”
阿狗想想這話也不錯。同時也知道胡宗憲論公,受趙文華的節制;論私,受趙文華的提攜。若說期待他會採取什麼公事公辦,毫無假借的手段,簡直是妄想。
“那,那隻好等我去訪確實了,再來回稟大人。”
“對!你趕快去訪確實。只要一不在趙大人行轅中,二不在趙忠的寓所,此外不論任何地方,都可以抓!”
“是!我馬上就去。”
“慢點!”胡宗憲想了一下說道:“索性如此,我把這個差使委了你。”
阿狗私下當過好些任務極其重要的專差,但像這樣受總督委任去逮捕要犯,卻還是第一遭;所以心裡的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