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爺爺老師

上小學的時候，我是在兩條村子合辦的村辦學校——平聯小學就讀。這所學校不大，建設也是很簡陋，都是黃泥、石灰加石頭砌的牆壁，屋頂是用木頭做橫樑，用瓦片做屋頂而做的房子，下雨時還會滲進水滴。這所學校建在兩條村子之間，學校面前是一片水汪汪的一望無際的稻田，後面則有一大片茂密的樹林。我們常常下了課就到樹林裡摘野果子吃，也去捉蟬兒、蟲兒、鳥兒等，當然在有空時也會主動幫老師拾一些乾柴做飯。我就在這無憂無慮中開始了我的啟蒙教育。

這所學校可以說是一間麻雀小學，全校師生人數不過三十人，但麻雀雖小五臟卻俱全。全校有四個班級，共三個老師，運動場、籃球場等體育設施一應俱全。而我所在的班級只有七位同學，不過現在有三個走上社會領著國家的財政工資，對於大教育家孔子三千弟子有七十二人成名就顯得比率更好。而有一件事情令我終生難忘，我們班裡曾鬧出一個笑話：班裡有一位同學期末考試回去彙報成績，父親問他考了第幾名，兒子老老實實地告訴他父親說：“第七名”。父親聽後異常高興，拍拍兒子的後腦勺說：“第七名也不錯呀，繼續努力”。但他轉念又問了兒子一個非常尷尬的問題，說：“你們班裡一共有多少人？”。做兒子的仍然老實巴巴地告訴他父親說：“我們班裡一共有七位同學”。做父親的聽後很惱火，隨手打了兒子一記耳光，惡狠狠地說：“你怎麼搞的”。這會兒做兒子的被父親的喜怒無常嚇懵了。

像這樣類似於私塾式的學校，正因為人少，其實師資力量嚴重不足，我們被迫兩個年級合坐一個教室，合用一個老師，兩個年級背對著背上課。老師往往是上了一節一年級的課，下一節課就輪到上二年級的課。不過我們的老師責任心很強，教學很認真。到鎮裡比賽，我們學校獲獎的學生可不少呢，所以他們很受鄉親們的尊重，我親眼看見鄉親們有的提一籃雞蛋、有的提一袋蕃薯、有的提一籃菜……送給老師的，老師執拗地不肯收下，但鄉親們也不甘示弱，最後老師無法推脫。

二年級剛開學，我的老師被調到了鎮裡的中心小學任教，至於什麼原因我不知道，我們這間本來就師資短缺的學校一下子找不到老師來頂替，我們的班級也一下子變得群龍無首。於是我們兩個級的同學每天都被禁錮在教室裡自習，等待新老師的到來。我們這些活潑好動的小孩子，哪裡奈得住這寂寞的生活，於是常常逃學，到教室後面的樹林裡找昆蟲，找野果子。學校無計可施，也深知罰不是長期的辦法，還是想方設法迅速為我們找一位老師。兩個漫長的星期終於結束了，我們的新老師也來了，他是一位兩鬢斑白的六十多歲的老頭子，駝背，戴著老花鏡，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看著這位老爺爺老師，小孩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都顯得很驚訝，個個臉上都露出不快的神情。

開始我還沉浸於這不快的情緒中，聽著窗外的蟲聲、鳥鳴出神。但我們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因為在窮鄉僻野，找個老師也不容易啊，我們沒有選擇的權利。只聽見他講話上氣不接下氣，說話有氣無力。他講了幾句開場白，接著動作很笨拙地轉過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四個大字：今天上學。字很正板，遒勁有力。寫完這四個字，他又轉過身對我們說：“今天這節課就用生字部寫這四個字，字型要端正，要飽滿”。我心裡有點疑惑，但還是不敢違背老師的聖旨，就拿出作業部，模仿他的寫法，一筆一畫地寫。為了達到他的要求，大家都很認真對待，這四個字我們足足寫了一節課，寫了滿滿的兩頁紙。第二天，作業部發下來了，全班數我分數最高，其他同學低分的原因是沒有寫滿格。

放學回家，我向我父親講起了這位老師，父親微笑著向我講述了他的傳奇人生。我從父親口中得知，原來他是個大智者，是遠近聞名的稀有大學生，聽說他曾在中山大學念過書，並是以第四名的成績考進去的。後來他畢業後到過越南教學，不久，才回到了家鄉。在家鄉，他當過縣令，但*時，因為家庭成分不好，被批鬥，也被迫回到鄉下務農，妻子過早過世，留下兩個兒子，他也沒再娶，生活過得很悽苦。為了維持生計，他就幫別人寫春聯，生活勉強支撐下來。他寫的毛筆字在我們附近幾條村都是被公認漂亮的。他可以說是我們鄉間德高望重的長老；成為鄉間的文化符號。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是知識匱乏的年代，大學生少得可憐，可以說是彌足珍貴，哪個孩子不羨慕呢。聽了關於老師的故事，一個這麼有才華的人就這樣被湮沒於鄉間，實在是懷才不遇，我暗暗地對他產生了敬佩和憐憫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