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重要的是趙普不只是宰相,還是皇家舊人,他的利害也是和皇家一致的。到朱元璋便不理會這個傳統了,朝廷裡沒有像漢初那樣的###重臣集團,有地位有力量可以說話作事,也沒有像宋初那樣家庭舊人,有膽子有分量敢於說話作事。相反,他的利害是和朝廷的勳貴大臣對立的,成日成夜怕人對他不忠,不懷好意,一面制定法典,叫人民遵守,犯法的必死,他自己卻法外用刑,在《大誥》裡所處分的十種死罪和酷刑,都出於法典之外,而且全憑喜怒殺人,根本不依法律程式。在政治上的措施,擢用布衣儒士作尚書九卿以至方面大官,也是不依成法的。他的性格、權力,加上古所未有的地位,使得沒有人敢拿法來約束,甚至勸告。自己決不守法,在法律上,在法律之外,卻強迫全國人守他的法,一點不許有差池,這正是暴君獨夫民賊的典型人物。
皇權的極峰(4)
他用殘酷的恐怖的屠殺手段,推翻八百年來的傳統政治制度,組織新的分部負責政府,自己綜攬大權,造成專制的殘暴的獨裁政治。接連不斷製造大獄,殺了十幾萬社會上層的領袖人物,利用檢校和錦衣衛偵伺官民,應用裡甲制度布成全國性的特務網,用廷杖挫損士大夫的氣節,立“寰中士大夫不為君用”之法,強迫知識分子服役。在三十年為一世的長期統治下,開國功臣被殺光了,謀臣策士一個個被消除了,豪紳地主成群成批被淘汰掉了,全國上下各階層的人嚇得膽戰心驚,誠惶誠恐,束手服從。他不但是國家的元首,也是政府的當局,也是國軍的最高統帥,是最高的立法人和審判官,又是法律的破壞者,具有無限制的貨幣發行權和財政支配權。用學校和考試製度造成忠順的幹部,用裡甲輪役的方法動員全部人力。他收復了淪陷於外族四百三十年的疆域,他建立了中華民族自主的大帝國,是大明帝國的主人,也是幾十個屬國和藩國的共主,他被後代人稱為“民族英雄”,也是有史以來權力最大地位最高最專制最獨裁最強暴最缺少人性的大皇帝。
對官僚地主士大夫,朱元璋用一副惡狠狠的面孔,青面獠牙,無人不怕。對平民百姓,有另外一副面孔,白鬍子的老公公,滿臉慈悲相,滿口和氣話,如果不看他的真面目,也許是人民多年來所夢想的有道明君呢!
經常掛在嘴上的話是:“四民之中,農民最勞最苦。春天雞一叫就起床,趕牛下田耕種,插下秧子,得除草,得施肥,大太陽裡曬得汗直流,勞碌得不成人樣。好容易巴到收割了,完租納稅之外,剩不了一丁點兒。萬一碰上水旱蟲蝗災荒,全家著急,毫無辦法。可是國家的賦稅全是農民出的,當差作工也是農民的事,要使國家富強,必得農民安居樂業才辦得到。”這套話的主要意思,是要吃雞蛋得餵飽雞,要不然,也不能讓雞餓死。
使農民安居樂業的辦法,不外乎上代人常做的,積極的為農民興利,消極的為農民除害。
興利的事業主要是增加生產。建國以後,下令凡民田五畝到十畝的栽桑麻木棉各半畝,十畝以上的加倍。到晚年又令戶部勸諭民間,凡是有空地的都種植桑棗,由官家教授種植方法。加種棉花的免除租稅。棉花的種植從此遍佈全國,過去平民常穿的麻衣,逐漸為棉布所替代,衣的問題算是解決了。其次是水利,鼓勵人民一切對於水利的建議,特別吩咐工部官員,凡是陂塘湖堰可以蓄水防備水旱災的,根據地勢一一修治,並派遣國子生和人材到各地督修水利,統計開塘堰四萬零九百八十七處。再就是勸導農民合作,用裡甲作基礎,戶部勸諭,一里之內,有婚姻死喪,疾病患難,有錢的助錢,有力氣的出力氣。春耕秋收的時候,一家無力,百家幫忙。每鄉里備有木鐸,選出老人每月六次持鐸遊行宣講。每裡有一鼓,農桑時日,清早擊鼓催人起床作工,有懶惰的由里老督責,里老不管事的處罰。
除害指的是賑災和肅清貪官汙吏。
照規定,凡各地鬧水旱災歉收的,蠲免賦稅。豐年無災傷,也擇地瘠民貧的地方特別優免。災重的免交二稅之外,還由官府貸米,或者是賑米、施布、給鈔。各地設預備倉,由地方耆老經管,準備大批糧食救災。災傷州縣,如地方官不報告的,特許耆民申訴,處地方官以死刑。洪武二十六年又手令戶部,地方官有權在饑荒年頭,先發庫存米糧賑濟,事後呈報,立為永制。三十多年來,賞賜民間的布鈔數百萬,米百多萬石,蠲免租稅無數。
凡地方官貪酷害民的,許人民到京師陳訴,《大誥》說:
今後所在布政司府州縣,若有廉能官吏,切切為民造福者,所在人民必知其詳。若被不才官吏同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