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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歡錢岱的小輞川純粹是因為崑曲,崑曲引入園林,那戲中的杜麗娘託著長長的水袖跟著她的人,飄然走下臺來,又翩翩消失於那個遊廊的盡頭,想象一下即刻美得*。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

雲霞翠軒;

雨絲風片,

煙波畫船。

這風致即是錢岱的小輞川。

錢岱是明代隆慶年間進士,四十四歲時,辭官後回鄉怡養,之後遂優遊林下數十年,聲色自娛。錢岱回鄉,依水而建小輞川。於園內建備私家昆班,每每與貴達名流園內雅集,家班中訓練有素的伶人便於水榭花亭之內,衣袂紛然,辭氣輕揚。

夜色裡藉著一園水氣,婉轉流麗於虞山之上空。奢華而雅量。真真是文人士人的富貴逸樂之境。明代的文人是最會享受的,他們當中大部分為江南仕族,蓄養家班成為明萬曆時期的一大盛事。

崑曲,就此被江南文人如此咬釘嚼鐵、一字百磨地雕琢,使其情詞婉麗,風雅無邊。後終成國之精粹。

可以想象一下,或三五好友,或知已紅顏,於淡月中,聽崑曲於水閣之上,“真人”所發“真聲”,天機自動,任性而發,音圓好如珠環,悠然搖曳,驚了人心。

如今,閒步此園,那清冷冷入雲的曲子,已穿過了時空,依舊回囀。讓人想起小輞川的麴院迴廊中始終有一個纖秀的影子,穿花度柳。此人便是錢家班的教師沈娘娘。

沈娘娘原是申府的教師。後來錢岱接替申府,成為申府主人,遂為錢府教師。

她一生為伶,善度曲,十一二歲時進申府家班,一直到申相國離世,沈娘娘從沒離開過申府。申相國即是申時行,明嘉靖年間的進士第一,曾御筆欽點為狀元郎,萬曆時的吏部尚書,大學士。

接替申府的第二位主人,即是錢岱。主人更替時,沈娘娘已六十有餘,但她依然歌喉一出,音節嘹亮。當時蘇州城裡流行一句話,叫“範祝髮,申鮫綃”,說的是城裡最有名的兩出戏,也是最有名的兩個家班。“範祝髮”即是范仲淹的後代范家班的《祝髮記》,“申鮫綃”即是這黃鸝坊申家班的《鮫綃記》。

可想她正當年時,在申相國家曾是怎樣的紅人。

她一生未出這個深宅府第,她的一生是戲裡的人。

早年的她,在蘇州七里山塘的河道里漂泊,草臺戲班裡的那個沈姑娘看盡了這險境江湖,或許自她跨入申家侯門的那一刻起,便已把心收服,不想再邁出一步。

錢岱在其《筆夢敘》中多有記錄:

秋時或遊小輞川或坐四照軒,遇楓葉落,則登挹翠亭。列酒餚,命姬妾每清歌一曲,進酒一觴,至夜張燈亭上,弦管迭奏。每於酒筵散後,擺列舞桌,或四張,或八張,女教師配齊身材長短,著一色舞衣,音樂競奏。歌曲一闋,乃立舞桌起舞。疾徐高下,節奏齊合,長袖旖旎,彩裾閃爍,宛如洛神、巫女從空而降。

這是秋天時候,楓葉落時,小輞川內一場關於伶人與文人的盛宴。

家班裡的伶人往往與主人亦妾亦俾的身份,名伶與地位顯赫的主人那麼近距離的相對,歌管繁弦,情嗔情痴,那紅顏面上的一顰一笑,他都懂得,都扣著他的心。就這樣風花雪月四季相守,想不墮入都難。

這在沈娘娘的內心或許是歡喜的,戲裡的人生即在她的面前。

她不用登高履險,宿水餐風,如《琵琶記》中的趙五娘一樣,身背琵琶,沿路彈唱乞食,往京城尋那高中狀元的夫。她在如此侯門,身邊就日日守著狀元公,日日與他消磨斷腸句。她有什麼不足?她是哪世修來的福。

與他咫尺相隔的人,即是人世裡活生生的狀元郎,只是對著他,看見他幽憐的眼神,她即想哭,她這一生在他的蔭護下,過得富足而欣悅,她已別無所求,她只消將自己生動地扮在戲裡,亦哭亦笑,亦真亦假。

花槅木障的園內,她與申相國並坐,她度曲,他填詞,笛管蕭蕭,她一時分不清這是戲裡還是戲外。

她這一扮,即是五十年。

申相國歿後,她也不想出這個園子,這裡有她的一切,纖纖足痕,一草一階亦有他的味道,有她的幽秘心事,他走了,她依舊故人相守。每憶良宵公子伴,夢魂長掛紅樓。

錢岱接管申府,依然讓她掌管錢家班,並將之寫入《夢筆敘》。

雖寥寥數語。卻是風花飛落,歲序無言。

家班裡的伶人與主人,英雄美人,演足了戲份,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