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是結伴而來的肋巴條和土壓五,後邊還跟著幾個學生。他們訝然地站住,瞪著,臉上有小孩子的憤怒,肋巴條跑上去將毛雞蛋扶起來。
卅四在一邊凶神惡煞地命令:“過來!我查你們書包裡放的什麼!”他衝向肋巴條,肋巴條捂住了書包往後跳一步逃開,土壓五索性給了卅四一腳,倒因為這沒什麼傷害的一腳被卅四逮住。
卅四對這個穿紅軍服裝小孩的仇恨似乎遠大過對地主崽子毛雞蛋的仇恨,用力地在土壓五身上一通亂掐。這幾乎犯了眾怒,幾個紅軍幹部和延安人都駐足看著。零一直低著頭,一副不忍卒視又無能為力的操行。
土壓五尖叫但是不哭:“你打我!我叫紅軍叔叔來打你!”
“我是國民政府派駐官員!直屬教育部!”卅四根本不管那許多,把土壓五的東西也傾了一地,然後他從裡邊拈出一顆手槍子彈,卅四幾乎是驚喜地大笑,“這般兇器,帶入學堂!你做死啊?!”
“我送給毛雞蛋的!他是我朋友!”土壓五大叫著。
卅四轉而用從書包裡搜出來的書本打零的頭,一下又一下:“這就是你的《三字經》?你的《百家姓》?你的四書五經?”
零沒有抵抗地申辯著:“都已經沒人說文言文了,學以致用,總得學點用得上的吧?”他的隱忍讓看著他的人,從孩子到成人都覺得憤怒。
卅四瞪了零會兒,一聲大叫,抽在零頭上的書卷更加用力了:“妖孽之言!何以致用?致以何用?就這個所謂紅色中國、無尊無卑的妖魔國度?傖父走卒的汙濁世界?”
“喂,您老先生說話小心點。”曾經抓過零的那位保安戰士忍不住說。
卅四回頭,愣了愣,倒更加出了勁頭:“妖孽!妖孽!都是妖孽!”
肋巴條悄悄從書包裡取出彈弓,瞄準,發射。
“哎喲!”一聲之後,卅四震怒地揮舞著手杖追趕肋巴條。
肋巴條撒腿就跑,繞了小半個圈子,掉頭扎進了零的背後。
零下意識地攔阻一下,然後被卅四瞪了一眼,又換成了那副束手待斃的樣子。
卅四衝零喊:“抓牢!抓牢!給我送過來!”
零看了看肋巴條,肋巴條深信不疑地抓著他的衣服後襬:“老師,你打他!打他!”
零迷惘地看著他,然後抓住並將他推到卅四跟前。卅四一杖揮下,肋條巴的大哭與其說疼痛不如說因為失望。
零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人們。成人們把他看成了異類,但延安的李文鼎本來就是個格格不入的異類。孩子們眼裡的失望才真叫他痛心。零用一隻手臂護住了肋巴條的屁股,卅四的第二下手杖打在他的手臂上。零輕聲地道:“算了吧。換個招……衝我來。”
卅四訝然地看著他。別人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這一瞬卅四眼裡的神情複雜得難以名狀。
卅四的手杖在零的顱骨上碰出清脆的一響:“造反啦!你也跟著妖孽學做反賊!”手杖一下下向零毆擊。
肋巴條從兩人中掙扎出來,他並沒跑多遠,甚至沒再哭,只是跟他的土壓五、毛雞蛋站在一起,看著他們那個逆來順受、甚至助紂為虐的老師,臉上充滿了彷徨和茫然。
零在連續的毆擊下,終於吃痛不過,開始逃跑。卅四還欲追打,被一個延安本地人攔住,伸手把那隻手杖搶了過來。
“我是國民政府!官派!”卅四衝那人嚷嚷。
“這是紅軍的地方。紅軍為了一起打鬼子才讓你進來。”種田人的手很有力,他輕輕地把手杖過肩,架在自己頸根上,沒用什麼力那根手杖就斷了。他把兩截杖交還給卅四。
卅四退了一步,像他在眾人面前一貫表現的那樣,一個陰狠拘泥和欺軟怕硬都到了極致的腐儒。他能欺到的只有零和孩子。卅四衝著已經跑過幾十米開外的零大吼:“革除!革出學堂!永不錄用!”一邊吼著,一邊怒氣衝衝地往零的住處走去。
零在遠處茫然地看著孩子,然後走開。
卅四在零的屋裡跳梁、踐踏,書和一個人賴以生活的那點起碼傢什被卅四從裡邊扔將出來。
孩子們簇成群看著。稀稀落落的成人們看著。有人不滿地說:“太囂張了……你們不管管嗎?”
保安戰士搖了搖頭:“怎麼管?被欺的人自己都不反抗。”
零茫然地在百米開外站著,像一隻被狼入侵了巢穴的兔子。
保安戰士看他時有三分的憐憫和七分的鄙夷。
夜色漸濃的時候,零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