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不及多想,身隨念轉,動念間,便已趕到了他墜落之處。
他落在天河畔,奄奄一息。遠遠望去,一身衣服已分不清到底是紅還是白。
天河,萬水之源。當年,他就是在這裡受封出任水神。
此時辰汐只覺四肢百骸無一不痛到極處,只想就此閉眼睡去,連一根手指也抬不起來。但一見天帝緩步向自己走來,連忙咬牙起身,端端正正地跪好,強忍劇痛,一動也不動。
天帝看著一身浴血的眼前之人,良久,終於開口,低喚道:“辰汐!”
“臣在!”
天帝忽然心念一動:“抬起頭來!”
“是!”
辰汐微微抬頭,額間赫然多了一點丹砂印。再細看他眉眼神情,均有極微妙的變化。五官看起來稚嫩了許多,已不是受雷刑前那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模樣,而是變成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姿容絕世,氣度雍容,額間一點丹砂印,殷紅如血。
那分明是還未歷劫的天神才有的印記!
這意味著,他的劫還沒有過去?!
天帝定定地看著他,思如潮湧。回想起當年,他接任水神時,就是這般模樣。彼時,那個一身白衣的弱冠少年,手執一截長柳,立在天河邊,溫潤如暮春的天河之水。
而今,還是在這天河邊,還是那個少年,還是那樣的眉眼,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卻倔強得猶如一座冰山!
三萬餘年的功德,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下,毀於一旦!
“你何苦若此?!”天帝走上一步,抓住他肩膀道,心中痛怒交加。
便在此時,遠出傳來人聲,是白帝走近。天帝心中一慌,連忙轉身,衣袖似不經意地擦過辰汐前額,將他額間那一點紅印悄然拂去。
“恭喜星君!大劫已過,孤特地來物歸原主。”白帝和顏悅色地遞過那顆內丹,交還辰汐。
辰汐心中暗自慶幸:天帝果然不肯善罷甘休,否則不會跟來這裡。幸虧自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拼盡最後一絲力氣,駕雲落在此處。
他不動聲色的接過,然後手一鬆,那顆內丹倏地掉落,自九天直直墜往下界。落地之處,正是清源山。
白帝大吃一驚:“星君歷經此劫,罪業已消,何故為此?”
辰汐叩首道:“尊上明見,臣本有言在先,要為帝上重塑一座仙山。此番大難不死,更當踐諾。功德沒了可以再修,仙力損了可以再煉,唯帝上點化之恩,一日不報,臣一日不得安心。”
白帝喟然。雖覺他此舉未免過於逞強,但聯想到他先前言行舉止,只當他是個率性而為的性情中人,哪想得到他真正用意?還以為終於助天帝馴化了這個桀驁的人才,甚感喜慰。他年老不喜多事,此間一了,當下便向天帝告退。
天帝待白帝退去,雙目緊緊盯住辰汐,臉色鐵青,眼中恨意越來越深。
辰汐卻恍如未見,全神注視著下界,只見那座被火燒成荒蕪的清源山,正從滿目創痍,一片焦黃,慢慢地,一點點地轉變為綠色。那道青翠順著山樑歡快地暈染,蔓延開……但見群山蒼翠,草木清幽,碧水環流,頃刻間已盡數恢復了焚燬前的舊觀。
他真的以天神的內丹去恢復凡界一座山林!
“為了一隻妖,值得嗎?”天帝盯著他半晌,終於打破趁沉默。
辰汐不答。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下界的清源山。目光追隨著那抹綠色,只見它穿過山林,繞著那株枯萎的柳樹,久久徘徊。
天帝森然道:“這妖孽縱然重生,你也不得再與她有任何牽連,否則不過是讓她再死一次!”
辰汐倏地抬頭,“只因她是妖?”
“神妖殊途,天規如此,你自己難道不知?”
辰汐看著他,忽道:“若是仙就可以?”
天帝被問得一怔。
“好,那我就幫她修成仙!”辰汐倏地伸出左手,掌心向下,虛劃一圈。下界隨即傳來一聲巨響,只見清源山最高的那座山峰轟然倒塌,瞬間化做一方波光瀲灩的水池。
天帝心一沉,連忙低頭看去,下一刻卻哈哈大笑,似乎見到了這世上最滑稽最可笑之事一般,平日雍容威嚴之度蕩然無存:“哈哈,你可知道把她安在了什麼地方?哈哈!”
“血海魔池!”辰汐平靜地答道,心想若非篤定這裡你不能動,我又怎會苦心積慮選定這個地方?
“你怎會知道?”天帝厲聲追問,隨即瞭然地恨恨道:“就憑洩漏天機這一點,那妖孽就死有餘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