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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英國病人(2)

她在一間和室裡醒來,被褥上擱著柚子葉,身邊圍著注連繩。像她這樣案牘勞形的人,偶爾這麼躺一躺真不賴,軟床是所有腰痛患者的畢生之敵。

只要我不去想,我就可以當一切都不存在。她默默地在心裡說,摸到臉上乾結的淚漬,乾脆從手包裡摸出鏡子來擦掉重畫。

有段時間她連鏡子都看不了。低頭洗臉時摸到自己原來的五官,竟然會感覺到無比陌生。

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打住!只要我不去想,就可以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倫子和朱裡找過來的時候她正扣緊粉餅,女孩子們誇張地讚美她技藝如何精湛,她也只是笑笑:”說好今晚要去給你的擔當開酒,不打扮得好看一點,豈不是丟你的臉?”

“唉喲!”朱裡捂住臉,“這裡是神社啦,不要說這種話題。”

“等很久了嗎?”她裝作不經意地問,“沒去島上其他地方逛逛?”

“宮司覺得遊客在他們這裡出了事很過意不去,就請我們去茶室體驗了一下。”倫子說,“喝起來真不賴,手藝比我姐姐強多了,我現在還在回味。”

“紐約可以學,一週一節課,雖然我沒堅持下來。”她收拾著東西,隨口道,“想學的話,給你負責人的號碼。”

“為什麼沒堅持下來?”朱裡好奇地問。

“他們似乎想營造一種……所有的學員都是相親相愛大家庭的感覺。”她低垂著頭,看上去有些冷淡,“我最受不了這個,噁心。”

“還好你不是研究機器人的。”朱裡乾巴巴地開了個玩笑,“否則你這種瘋狂科學家,早晚有一天會把世界變成一個大機房,你一個人守著六十億機器人,美滋滋地生活。”

“那又怎麼樣?”她也笑,“只要我不是機器人就行了。”

只要我不想,就能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她們說笑著走出來,她去找宮司道謝,又把商店裡販賣的御守、朱印帳之類的紀念品全買了一遍,主打一個“心意不到錢到”,帶回去當伴手禮也好使。

汽船破開波浪,載著她們在瀨戶內海上航行。這類常設的渡輪乘客總是不多不少,她從甲板上看風景回來,忽然發現自己的座位上被人放了東西。

她曾經最熟悉不過的一樣東西。

不是她不去想,就可以當作一切都沒發生嗎?

“哇這是什麼?”朱裡從她背後探出胳膊,一把抄走了那根魔杖。

“你們能看見?”她忽然轉過身來,覺得自己的嗓音像繃緊的絲絃,尖利得彷彿能衝破屋簷。

滿船艙的人都在看她們。

“能、能啊!”朱裡嚇了一跳,連忙把魔杖放回去,“做工還挺精細的,跟官方賣的那些樹脂貨沒得比。”

“這是你的嗎?”倫子眼巴巴地望著她,“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呢!”

“保養得蠻好呢,我剛剛看過,那些縫縫裡一點灰塵都沒有。”朱裡看上去很想再拿起來把玩一下,但懾於她的神情,終究也沒敢。

所以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她現在所處的世界是真的嗎?

“不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別過頭去,“不是我的。”

倫子拿了魔杖去交給工作人員。她心煩意亂,完全沒辦法平靜,只好又回到甲板上看海,被風吹得淚眼汪汪。

朱裡膽戰心驚地陪在她身邊——ptsd患者有很強的自毀傾向。

“抱歉,我今晚可能沒辦法陪你去見那位……琉月,對吧?”她笑了一下,“我得去見一下心理醫生,說不定還得開些藥,或許你有認識的人推薦嗎?”

朱裡愣了半天,才發了瘋似的找倫子。“她一定會知道!”朱裡拍著胸脯保證,“她家很有勢力的,說不定連會中文的醫生都能給你找到,這種事還是用自己的母語來說更舒服一點吧?”

“那太好了。”她展開雙臂,濃紫色袖子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大海真美。”

2019年,三月,日本,東京都,多摩市,某町一丁目。

她離開心理醫生的私宅,慢慢將手裡的臨時病歷撕成碎片,找了家便利店扔進垃圾桶,再出來時,手裡拎著一提袋冰啤酒。

出門是一條坂道1,一直通到下面的多摩川,站在這裡就能聽到水聲。不知道為什麼,東京的櫻花倒是開得比廣島要早2,她只是站在這裡發呆,偶爾就有花瓣往她酒裡飄。

她一口氣喝空一整個易拉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