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忽然暗下,彷彿瞬間從黃昏進入黑夜。緊接著一個耀眼的閃電倏地劃過,雷聲驟起,霹靂當空,震耳欲聾,將門前老樹劈下一根粗幹,連大地也跟著震顫起來。與此同時,虛掩著的門被狂風吹開,發出砰然撞擊聲。呼嘯而過的氣流捲起櫃上紙筆等物,滿室紛飛。錯愕中,門口突然現出一個人影,跌跌撞撞撲了進來,而後倒在地上。
“啊!”
“關門,掌燈。”
聞言搖光手忙腳亂地關上門,將燈點亮,交到李淳風手上。燈光照耀下,看見一名男子俯臥在地上,衣衫斑斑點點都是血跡。將人翻過身來,搖光不禁驚叫:鮮血從那人口中汩汩湧出,張開嘴來,口中竟是空的,舌頭已被人剜去。
貞觀三年,東突厥內亂已成。頡利可汗之弟突利密遣使臣與唐協商,朝中大臣皆知皇帝攻打突厥的決心已下。中原與突厥交戰的歷史向來敗多勝少,而前年剛剛發生過的便橋之盟令人記憶猶新,對於這場戰爭的勝負預測籠罩在一片懷疑和悲觀的氛圍之中。
朝廷敕令就在此刻頒佈:以兵部尚書李靖為行軍總管,張公瑾為副總管,又以幷州都督李績為通漢道行軍總管,靈州大都督薛萬徹為暢武道行軍總管,徵集軍隊十餘萬,分道出擊突厥。命令頒佈之日,朝野譁然。頡利可汗曾派遣使臣要求和親,卻被皇帝斷然拒絕,此時又有人舊話重提,認為天下初定,國庫猶虛,討伐突厥尚不是時候。一旦失利,後果不堪設想,倒不如以子女玉帛求得暫時和平。如此這般的陳詞令皇帝龍顏震怒,他一生功業戎馬中來,對於戰機的把握最有心得,突厥兄弟內訌,在他看來正是最好機會。於是一番怒斥之後,主和之議再也無人敢於提起。此刻,十萬大軍正晝夜兼程,向京師彙集,唐朝立國以來,與突厥最大也是最具有決定性的一場戰役即將打響。
就形勢而言,天時地利人和都傾向於李唐一邊,似乎沒有什麼能阻擋年輕帝王清掃北方障礙的勃勃雄心。然而世事多變,卻總在無意中幻化出新的漣漪。
“暫緩出兵?”
隨意樓的閣樓之上,李淳風眉頭皺起,在他對面坐著一名錦衣人,玉帶金冠,衣飾華貴如紈絝子弟,望去卻並不刺眼,只因那人氣度早已脫略了衣衫這一類外在之物——正是貞觀名臣馬周。其人經歷頗為傳奇,出身微寒,生性疏狂,因替常何寫疏,為太宗賞識,一夜之間擢升官場,成為門下省主事。李賀詩云:“馬周昔作新豐客,天荒地老無人識。空將箋上兩行書,直犯龍顏請恩澤。”所說即此人。
“正是。今日一早,已將虎符敕令快馬傳遞到各軍。”
“朝令夕改,可不像我們這位天子的作風啊。”
“李兄智慧過人,何妨猜一猜緣故?”
“哈,不必捧我,我也無需猜測。你來找我,又將這不相干的機密軍情相告,自然是有所求的。”
“還是原先脾氣,一點虧也不肯吃。”搖了搖頭,馬周壓低聲音道:“昨夜長安城外糧草營被天雷擊毀,焚燒殆盡。”
“哦?”聽到這句話,方才無精打采的男子此刻抬起了頭。“損失慘重?”
“倒也不是。糧草營中只是部分給養,多數已散發各軍。雷擊之時正值深夜,看守軍卒二十餘人,全都在帳中被火焚燒而死,其狀慘不忍睹。這些還在其次,但兵馬尚未出徵,糧草已被天雷擊燒,正是不祥之兆。太史令傅仁鈞等緊急入宮,勸說皇上順應天命,打消攻打突厥的念頭。”
“那位制定戊寅歷的傅太史麼?”酒肆主人不感興趣地剝著桌上長生果,“按照他的歷法,月末晦日只怕要到早上才出月亮。不去精研學問,倒來胡說什麼天命,當真無聊之極。”
“但朝中對於出兵突厥,本來就莫衷一是。只是礙於聖意堅決,才無人敢說。這麼一來,這些主張和親的人便又上下活動,剴切陳詞,弄得皇帝也將信將疑起來。”
“這些朝廷事務,自然是在其位者謀之,要李某何用?”
“我與常大人商議,覺得此事或許可疑,因此才想到拜託你暗中勘查。”說到此處,馬周望著他一笑,“前日朝堂上,還有人提起李兄,說你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是個世外高人”
不等他說完,李淳風已按了一下機括。壁上悄然彈出兩隻木手,清澈酒液不偏不倚注入了杯中。
“沒銀子的世外高人,不做也罷。賓王(注:賓王為馬周表字)識得我,也不是第一日。”
“上次你為淑妃之父續命,可是傳得沸沸揚揚,連聖上也有耳聞。”
“世上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