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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杭天醉和趙寄客不一樣,只當革命是一場宣洩,大家萬眾一心,只以反清為宗旨,不曉得其中還有那麼多紛爭是非,恩怨夙債,派系黨爭。幾次舌戰下來,他的頭都大了。

“我哪裡曉得他們湖州人和紹興人有那麼多不對路的地方。陳其美派人來說滬浙要聯合行動,我說同意的,這邊說我幫我的大舅子沈綠村,說綠村是陳其美的人,我哪裡曉得還有這一層關係。這邊還說陳英士靠不牢,陶煥卿從南洋籌來的款,全給他大嫖大賭用掉了。我想想這倒也的確犯難,此等品格,如何革命?好嘛,我才說了兩句,沈綠村便斥我沒頭腦、軟骨頭、見風使舵。我現在是老鼠鑽進了風箱,兩頭受氣,這叫什麼革命?我算是把它看透了。“

正這麼大發牢騷,沈綠村也面孔鐵青出來,衝著趙寄客便說:“趙某人,我今天跟你明說了,若是延緩了千秋大業,你們都是歷史罪人,我要到中山先生面前控告你們,總有一天,你們要自食其果。”

綠愛從小任性,她喜歡的事情,容不得別人不喜歡,哪裡受得了溫文爾雅的大哥會如此歇斯底里。她又心裡向著趙寄客,整個人正被激情罩著,恨不得什麼都獻了出去,成就趙寄客的大事呢。她和丈夫一樣,也是不甚懂革命的,只要趙寄客說好,她就說好,因此便道:“大哥,你有話好好說嘛,都是自家人。”

“你婦道人家跑這裡湊什麼熱鬧?”沈綠村大發雷霆,“天醉,你把你老婆領回去,夾手夾腳,女人也來多嘴了!”

老實說杭天醉還真的沒見過大舅子發這麼大的火。或者說,他從來沒有想到,一個人品性深處埋藏著的東西,一旦暴露,會這樣地強悍。他一下子愣住了,求援地看著趙寄客,不知如何是好。

沈綠愛哪裡受過那麼大的委屈,又當著趙寄客的面。一下子眼淚就撲了出來,轉身便跑,被趙寄客一把攔住。嘉和怔住了,面對驟然事件,他常常會這樣怔住,說不出話來。倒是嘉平看見舅舅斥罵母親,氣得又跺腳又捶胸:“壞舅舅!壞舅舅!我不准你欺侮我媽!“

杭天醉也才醒過來,顫著嘴唇,輕聲說:“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這樣?她是不顧性命來給我們送武器的,革命怎麼可以這樣的,我不革命了”

這邊,他一手拉著沈綠愛,一手拉著孩子,就往回走。趙寄客心疼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對沈綠村說:“虧你我都是中山先生弟子、老同盟會員,這樣說話行事,何顏對先我們而去者?秋謹、徐錫城若地下有靈,魂不能安。洪楊革命不成功,敗在自相殘殺。我們正開始籌劃舉事,就開始自相攻擊了。我們究竟革什麼命?我勸你眼光放遠一些,不要自己人先就傷了自己人。“說著把槍一把塞進沈綠村懷中,往前趕了數步,一隻手就撈起了嘉平,把他放在自己那匹白馬的鞍上,對天醉說:“走,看潮水去!”

杭天醉激動、興奮、混亂而又迷茫。結結巴巴地說:“曼殊答應了,待、待、待今日夕陽之際,乘一劃子,夜遊…·西湖,還特特告我,泛舟湖、湖上,任爾東西——”

趙寄客跨上了馬,大聲說:“明日'八月十八潮無',今夜夜潮,比之夜西湖,自然又別有一番大氣象可有心領略?”壯觀天下不知諸位

沈綠村陰著臉站了一會兒,揮揮手說:“一群狂生,無可共謀事,觀你們的夜潮去吧!”

嘉和站在父親的紅馬之下,眼巴巴地看著父親。在他的印象中,父親是隻乘撮著拉著的人力車的,他從來沒有見過父親騎馬。但是今日不一樣了,父親挾住他雙腋,一提,他就上了馬。然後,父親也上來了。原來父親也是會騎馬的。一匹棗紅馬,一匹白馬,中間夾著一頂轎子。兩個孩子騎在馬上,又驕傲又驚喜,互相時不時地望一望,笑著,說不出話來。沈綠愛坐在轎中,尚未恢復那被震驚了的心情。她一會兒掀開左邊簾子,看見了白馬和白馬上的一大一小,一會兒又掀開了右邊簾子,看見了紅馬和紅馬上的一大一小。她激烈動盪的心,漸漸平復下來了。轎子一晃一悠,在她的感覺中,就彷彿他們已經安全地行駛在一浪又一浪的夜的大潮之上了。

浙江、之江、曲江、羅剎江,源於皖之休寧,西入浙省,婉蜒八百吳山越水,縱覽十萬錦繡湖山,經兩浙十一市縣,出杭州灣入東海。於灣口喇叭形處,生雄擴浩蕩、地動山搖、舉世無雙的錢塘大潮。這是趙寄客在遠隔東流的夢中時常聽到的潮聲。

三千里外一條水,十二時中兩度潮。往年,杭門一家也年年看潮。只是盡在白日,人山人海,不知看潮看人。像這樣專程趕三十里來看夜潮的,也只有趙寄客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