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等待——徘徊在無人採摘的早已老去的秋茶和同樣無人理會的茶花之間,迎候命運的到來——強寇與親人相擊的一剎那的到來。
而這樣的時刻,終於到來了。當我們的親人穿越茶園時,我們的敵人也開始穿越茶園了。
一面是赤裸著雙腳、以膚髮趾甲親吻著那略帶著酸性的熟土地的方式、以子民感激上天恩賜的情懷走過茶園的;另一面是穿著大皮靴,以鐵騎的方式,獸一般地踐踏著掠過我們的茶園的。他們豺狼般的行跡的所到之處,我們美麗無比的茶蓬,就被深深地踩入了泥中。她那沒有一根荊刺的枝權,溫柔的葉兒,她那從來也不譁眾取寵的小花,她那一頭的累累的卻又不為人知的果實,生來都是永不防範地獻給人類的——這樣無限地愛著人卻從來也不戒備著人的瑞草,因此而被人踐踏著了。我們不知道她被折埋入腳下的土地時的心情——也許,這正是她復仇和等待的方式——是她在滅頂之災般的大苦難面前的生命的方式?!
1937年12月23日夜幕之後,在佛國淨土靈隱寺被前後大火包圍的同時,日寇進入杭州的一路,郊區留泅公路旁,日軍點起了二三百團燈火,焚燒著中國江南的一片片散落在丘陵平原上的茶園和被菜地包圍著的茅舍竹籬。
次日天明,日寇約一個軍團,冒雨分三路侵入杭州市區。
北路孤川嘟隊自武林門、錢塘門入;
東路網井部隊自清泰門、望江門入;
西路三林部隊自鳳山門入;
北路日軍,自京杭國道到小河進至武林門時,杭州通敵第一人、駐杭州日本領事館翻譯董錫林,帶著大小漢奸,在武林門外混堂橋邊,打躬作揖地夾道歡迎。杭州昌升茶行大老闆的大兒子吳有,也舉著小旗子,伸著他那伸不長的短脖子,巴巴地跟在後面,不時地跪起腳來喊:“歡迎皇軍!”
果然就見了日本兵扛槍進了城。刺刀閃閃的,微雨中,不知滴了血水還是滴了雨水。那幾個杭州人的敗類就噴噴噴起來:“到底他們日本人,這種架勢,中國人不敗,那就有個鬼了。不服不行!不服不行哪!“
“那是。”破腳梗吳有最是個好大喜功的人,什麼地方也忘不了為自己臉上貼金,連忙接了話茬說:“要不我們家阿喬在上海做生意,怎麼美國人英國人法國人白俄人那麼多西洋人都不認,就認準了日本東洋人做了主子呢?你看看這些日本矮子,一個個多少有殺氣,中國人哪裡是這些矮子的對手!”
話剛說到這裡,就被那頭號漢奸一把捂了嘴輕聲說:“破腳梗你還要不要命?那兩個字——是你好這樣光天化日之下叫的嗎?“
董錫林這是在警告吳有,不準按杭州人的俚語,把日本兵稱為日本矮子。吳有卻沒有聽見似的,一手掰著董錫林的手,另一隻手只往前方指,整一個人就歡欣鼓舞起來的樣子,叫道;“阿喬!阿喬!我是阿有啊,你大哥。你看你都騎在馬上進城了,我還怕接你不到呢!”
杭嘉喬穿著一套西裝,腳上卻登了一雙日本軍靴,披一件黑色大學,上唇齊齊兩撇小鬍子。他停下了馬;淡淡地側過頭去,用日語與旁邊另一匹馬上的日本軍官說話。
和嘉喬的略帶女性化的清秀面目不同,那日本軍官面有虎豹之相,一臉大鬍子,雙目閃閃發光,雖然戴著軍帽,額下還是露出一縷又黑又亮的望發。嘉喬對他說話的時候,吳有一臉仰慕的樣於,他怎麼看嘉喬,也看不出他是個中國人。他甚至想不起來從前嘉喬的中國人樣子了。
幾句嘰裡咕喀東洋話之後,嘉喬才回頭對吳有說:“有哥,跟爹說,我和小掘大佐先隨部隊進城,然後再來找你們。”
吳有就見那小掘大佐用審視的目光盯了他一眼,吳有就像是被什麼毒蟲叮了一口,立刻就是一個寒然。為了掩飾這種骨子裡的寒意,吳有又故意歡天喜地地說:“你可快點回家,吳山圓洞門都給你騰出來了。”
杭嘉喬的馬經一鬆,馬兒又開始往前走,黑大學在微雨中沉重地抖動著,從那裡面扔過來一句話,比水滲透的黑大學還黑:“我什麼時候想往吳山圓洞門了?回去告訴他們,杭嘉喬,要住就住羊壩頭!”
大日本帝國皇軍第十軍司令部及第十八軍團,就此進駐杭州。次日,日軍當局下令放假三天,縱士兵燒殺擄掠、姦淫婦女。當日軍中的一支尚在錢塘江北岸的南星橋、閘口一帶縱火焚燒之時,另一支日軍,一路向西郊而來。
燒焚二寺門,平添了他們的快意,使他們那從骨髓縫裡塞擠得滿滿的殺戮欲,終於又有了一次噴發的狂樂。這些來自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