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高速還有兩個小時的山路,開到阿滿家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我看著山凹裡升起的裊裊炊煙,心情愉悅起來。我駕馭著輕巧的跑車,行駛在盤山公路上,每一次急彎,幾乎有一種飄移的快感。這樣奢侈的愉快很多年都沒有了,雖然我是在逃跑,不過逃跑的過程,也儘量讓自己覺得愉悅一些。
阿滿的父母都認識我,對我的到來並沒有太多驚詫,我偶爾也自己開車進山來摘菜,他們都是敦厚的老人,把我當鄰人的孩子一樣看待,並不因為我是阿滿的老闆,就會對我卑躬屈膝。阿滿的母親因為我的到來,去後院摘菜,說要炒臘肉給我吃。我跟她一起洗菜,然後做飯。
山間極靜,尤其是夜間。滿天的星斗燦爛,抬頭可見。我們坐在院子裡閒話,阿滿的媽媽摘了一大盤枇杷給我吃,絮絮的讓我揀綿軟的果子吃。
“阿滿也快三十了。”阿滿媽不無憂色:“總不見他帶女朋友回來。鄒小姐啊,你是領導,你要幫忙操點心。”
我差點被枇杷噎住,好容易嚥下去,只好訕笑:“好啊好啊,我會想辦法給他介紹一個好姑娘。”
成天被人家鄒小姐鄒總的叫,連阿滿客氣的時候都叫我一聲“鄒姐”,我都忘了我其實年紀比阿滿還小。
晚上我睡得出奇的早,也睡得出奇的香,連夢都沒有做半個。清晨我被屋後山林裡的鳥叫聲吵醒,天剛矇矇亮,阿滿家的窗簾是很簡單的純色棉布,阿滿媽是勤勞的主婦,漿洗得乾乾淨淨。我從那窗簾的邊緣盯著看,看天一分一分的亮起來,鳥叫聲漸漸稀疏下去,換了屋後的公雞來打鳴,喔喔喔,真的是喚人起床的好鬧鐘。
蘇悅生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和阿滿媽在菜園裡摘蠶豆,這季節蠶豆最好吃,炒出來又酥又嫩,簡直入口即化,再過幾天就老了,只能加調料水煮當五香豆了。我正歡天喜地摘著沾著露水的蠶豆,手機響了,蘇悅生的國際長途,我不敢不接,好在現在通訊發達,山裡訊號也滿格,通話質量非常不錯。蘇悅生問我在哪兒,我也不敢不說實話。
蘇悅生很詫異:“你一個人跑到山裡去做什麼?”
我老實告訴他:“你家阿姨來了,我想左右閒著沒事,進山來摘點菜也好。”
不可以把蘇太太叫“蘇太太”,我牢牢記得這忌諱。
蘇悅生挖苦我:“原來你就這點出息?那個女人就把你嚇成這樣?”
我不吭聲,蘇悅生知道我當年在蘇太太手底下很吃過一點苦頭,而他最喜歡的事就是跟繼母對著幹,這也是他當年搭救我的原因,不然我早就不知道爛在哪條陰溝裡了。蘇家人個個脾氣古怪,蘇悅生從來不肯承認蘇太太也算蘇家人,但蘇太太我也惹不起。
我向蘇悅生彙報,向晴很好,雖然我走開了,但我交待過阿滿,阿滿辦事情,蘇悅生應該放心。果然,蘇悅生很滿意我的安排,因為他沒有再說旁的話,只說:“我大概得下週四才能回來。”
蘇悅生難得跟人交待行蹤,我都受寵若驚了,過了半秒才反應過來他當然不是向我交待行蹤,於是連忙說:“我會告訴向晴。”
蘇悅生大約心情不錯,還跟我多說了幾句閒話才掛電話。
我以為自己會在山裡住幾天,沒想到下午就出了亂子,向晴在學校大門口被計程車給撞傷了,阿滿打電話告訴我,我嚇得連忙開車返回市區。
進城的時候正遇上晚高峰,天氣悶熱,漫天烏雲,烏雲壓城城欲摧,襯得一大片水泥森林,格外壓抑。大約是要下暴雨了,才不過六七點鐘,天色暗黑彷彿已經是半夜,車都開著大燈,堵堵停停,高架橋上一條蜿蜒的河流。
我開著敞篷車,連呼吸的尾氣都比旁人多,又擔心天落雨,一路焦心急慮,好容易開到了醫院,地下車庫又全滿,沒有停車位。我跟保安套了半天近乎,他終於把我偷偷放到醫生的職工停車區去,指給我看一個車位,告訴我說:“那是主任的車位,這幾天他到外地出差開會去了,所以可以暫時讓你停一下。”
我連聲道謝,然後朝著急診樓飛奔而去。
蘇悅生曾經挖苦我,說我是他見過的,唯一踩著十厘米高跟鞋還能健步如飛的女人。我笑著說:“能穿十厘米高跟鞋的女人,個個都可以健步如飛,不過她們都要在你面前裝鵪鶉,我不用裝,所以你才看得到。”
一進急診樓,就看到一堆病患在那裡排隊等電梯,我看了看排隊的長度,決心還是自己從安全通道爬上去算了,反正只有七樓。
爬到二樓的時候,突然聽到“咔嚓”一聲,閃電似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