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落下淚來。不安分的手也不敢再動作,戀戀不捨放下,最後只停在葉青羽的衣袖上,輕輕握住了一角。
晚宴時,葉青羽坐在一旁,留心觀察他的舉止,溫少心情大好神色愉悅。心思玲瓏如舊,言談機敏如舊,酒量豪爽如舊,一切如舊,彷彿後花園荷塘邊的焦急失態不過一場虛幻夢影。暗地裡,葉青羽鬆下一口氣,跟著眾人一同舉杯暢飲。清冽的酒液順著舌尖落進心底,火辣辣的滋味就將胸中隱隱升起的失落一併掩蓋了。
這一夜,溫雅臣又借宿照鏡坊。
從朱府出來時,他醉得不省人事。來時的高頭大馬自然騎不了,小廝們麻利地喚來車馬,小心翼翼扶他上車。溫雅臣閉著眼睡得昏沉,手中緊緊攥著葉青羽的衣袖。
溫榮彎腰去掰他的手指。醉酒的人氣力不能同平日相比,非但扯不開,反而弄醒了溫雅臣。
“幹什麼?”面色酡紅的醉鬼皺著眉半睜開眼,惱恨地橫他一眼,踉蹌一個轉身,臂膀一圈,索性整個人都貼到了葉青羽身上。
“葉公子你看……”溫榮不敢再動,賠著小心對葉青羽苦笑。
葉青羽看看身後已經緊緊關上的朱漆大門,又抬頭望望天邊清冷的上弦月,一時間有些發怔。掛在身上的人死沉死沉,還總用鼻尖蹭他的脖子,像小狗似地嗅來嗅去,弄得頸間又熱又癢。躲著他熾熱的鼻息,聽著溫榮“將軍今晚在家,看到少爺這樣,大概又要發火”的唸叨,葉青羽晃晃腦袋,無奈點頭:“去我那兒吧。”
照鏡坊裡的夜晚比他處更安靜。一俟天黑,家家戶戶門窗緊閉。一堵堵高牆攔住了路人好奇的目光,也將牆內的生活與外界完全隔絕。沉默的院門後,誰也不知道里面正在發生什麼,那紙窗下孤獨的人影是在沉思抑或哭泣?抑或已經因為絕望而不再心生任何期待?誰也不知道。照鏡坊的每個院子裡都藏著秘密,悲哀的、心酸的、難過的,混合著眼淚,摻和了血腥,包裹住了時光。於是連爬滿高牆的綠藤和探出牆頭的紅杏都帶著孤絕悽豔的色彩,空無一人的暗夜裡,靜靜被月光拖曳出詭異難喻的陰影。
自從鄰家夜半哀歌的女子自盡後,葉青羽就越發覺得長夜寂靜。也許是因為怨氣太深,連蟲子都知道避諱。到了夏日,照鏡坊夜間也很少聽到蟲鳴。十里蛙聲的情景只在書裡見過。偶爾幾聲響動,不是夜梟,便是又有人因寂寞而發狂。這樣淒厲猙獰的聲響聽在耳中,只會讓人更難以入眠。
而現在,葉青羽卻由衷期盼著左鄰右舍裡誰家能再弄出點聲響,哪怕是從前鬼哭一般的哀聲也好過現在溫雅臣近在咫尺的呼吸聲。
溫少睡得酣甜,人世不知,叫喚不醒。一靠近床邊就一個趔趄,摟著葉青羽齊齊躺倒。倉促間,水紅色的唇甚至還在葉青羽臉上輕輕擦過。秋伯和溫榮雙雙注目之下,葉青羽用盡了全身氣力,才剋制住心頭慌亂。臉上的紅暈說不清是因為生氣還是羞赧。
因為任性的醉鬼打死不肯醒來也無論如何不肯鬆手,脫衣之類的瑣事只能由葉青羽一人來做。秋伯和溫榮乖順地跑去房外做醒酒湯,之後就再沒有進來。葉青羽仰面躺在被自己睡了數載的床榻上,睜大眼看著頭頂青灰色的紗帳,第一次覺得無比彆扭。溫雅臣靠得太近了,頭枕著肩,手圈著腰,腿疊著腿,貼得幾乎嚴絲合縫。綿長的呼吸一下下在葉青羽的面龐邊掃過,如同夏日午後燻然的風,帶著一點點熱度,卻彷彿能把整個人都燒起來。
渾身僵硬,葉青羽一動不動,亦不敢細看此刻溫雅臣的睡臉。盛名在外的濁世佳公子,清醒時轉著一雙五色琉璃般的桃花眼就讓世人癲狂,倘或闔了眼做一副安謐和潤的樣貌……光如此這般一想,葉青羽就覺得整顆心都震個不停,好像能從胸膛裡蹦出來。
床榻外側的桌上放著從溫雅臣身上摘下的各色飾品,發冠、腰帶、玉牌、墜飾……環佩琳琅珠玉玲瓏。一件件除下時,葉青羽就已感嘆過飾物的繁多,溫榮卻一本正經地跟他講:“這哪裡算多?少爺知道公子不慕虛華,出門時還特意摘了兩根手串一個扳指。”
窗外些微的光亮映照進漆黑的臥房裡,牆邊高大的傢俱朦朦朧朧可以看見幾分模糊的輪廓,桌上一片閃爍不定的幽幽光影,明暗交替,此起彼伏。珠光寶氣,葉青羽想起這個詞,而後暗暗發笑,豪門閨閣中千金貴女們的梳妝奩裡大概也不過這般繁麗光景。這個溫少啊……猛烈跳躍的心漸漸平定,暗夜悠長,萬籟俱寂。想著不久就要天亮了,葉青羽小心地翻過身,入眼是一雙黑白分明滿含笑意的眸子。什麼縱樂後的渾濁、大醉後的血絲、沉睡後的迷茫全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