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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窗框坐著。他往外頭怔怔地瞧了一會,忽然搖著頭氣咻咻地笑起來。說來實在是讓人臉紅,就因為能遠遠地看那麼一眼,他竟會睡不著了。過了些時候,窗外漸漸鴉雀無聲,街上遠遠地傳來敲更鼓的聲音,咚咚兩聲,頓了一頓又是咚咚兩聲,也許是因為天冷,那木槌擊著竹板的聲響都硬梆梆的

,帶著一股刺人的涼意。巷子裡忽然窸窸簌簌地有了人聲,文順往前傾了傾,瞧見窗下兩個人影子跌跌撞撞地跑開了,藉著紅燈籠幌子的光,看身形像是兩個孩子,一個肩上揹著包袱,另一個邊跑邊往懷裡揣東西。兩個孩子跑遠了,轉角那邊卻忽然喧鬧起來,聽見高一聲低一聲的叫罵,又有男人叫嚷,說大過年的連賊也不消停。文順把雙腿蜷到椅子上,棉被又裹緊了些。這事情和他無關,但他心裡總是隱隱約約地不踏實。年景是一年比一年差了,連西京尚且是這樣,永承治下的土地便是這樣,偷的儘管去偷,偷不著的就要餓死,可真要擺出來給上頭看了,一切又都是盛世太平。

第二天一大早,出城的路就全被帷帳隔下了。兩側的攤販是早兩天就被驅散了不準再出來的,每隔兩步就站著一個守衛,面無表情地在人臉上逡巡。湊熱鬧的擠在蹕道兩旁,想往前衝,又忌憚著侍衛腰裡的長刀,人群便忽前忽後地晃,彷彿是一齊暈了船。文順茫無目的地被人夾在當中,離那明黃的帷帳還有六七步的距離,忽然街盡頭躁動起來,人群受了指令似的一齊伸長了脖子,生怕錯過什麼。大家都以為是鑾駕來了,但前頭只是先來了幾隊侍衛,鎧甲下面都穿著大紅的錦袍,手搭在劍柄上,趾高氣揚地炫耀著走過去了。後頭卻再沒見著什麼人,人群裡又失望地竊竊私語起來。

過了一炷香時候,忽然有兩排宮人挑著宮燈和提爐,沿著帷帳邊悄無聲息地走近前,那身上的赭紅服色文順再熟悉不過,心口突然被揪緊了似的,撲通撲通狂跳。那隊太監要走到他面前的時候,文順下意識地低下頭,捂著嘴咳嗽了兩聲。其實並不會有人認出他,但他還是止不住地緊張。這一隊走過去,鑾儀便慢慢地開始上來了,黃幢和大紅旗子層層疊疊地遮住了天,身後忽然潮水似的往前擁,不知是誰發了號令,街角的人群忽然跪了下去,旁邊的人也就跟著往下跪,四周黑壓壓地矮了一片。文順茫然地屈□子,膝蓋碰到地面的那一瞬,他忽然有種奇異的觸感。耳旁開始有錯雜不齊的聲音高呼萬歲,喊得都是些戲文裡看來的、亂七八糟的吉祥話,聽著好笑,卻令他莫名其妙地覺得悲哀。他抬起頭,沿街的樓上懸著各種顏色的木板和招牌,香燭鋪,麻油鋪,綢緞坊,賣香粉的,沈同德堂,魯菜館……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不做生意,每個人都因為鑾駕而自個兒砍了自個兒一截。

有個武官氣喘吁吁地順著幔帳跑過來,嘴裡喝斥道:“低頭!都把頭低下!”文順突然直挺起脖頸——他看見了那抬寬大的轎子,看見

了搖搖晃晃的黃穗兒,永承就在他面前了……他和他之間只隔著一層布。鑾駕越來越近,先是明黃的御輦,緊隨其後跟著惠妃的儀仗。他忽然什麼都不怕了,他直起上身,怔怔地盯著那抬轎子,他原本很恐慌,怕永承會突然從那張轎簾後面露出臉來,然而現在他確信地知道,這件事永遠也不會發生,居高臨下的皇上絕不可能對這些襤褸的子民發生任何興趣。早在他無數次像今天一樣,作為一個卑微的個體,畏縮著跪在永承面前的時候,他就應該明白,他們之間橫亙著如此不可能被逾越的深壑,早就不該幻想了。今天是永承為惠妃、惠妃的孩子,同時也是永承的孩子祈福的盛大的表演,而自己只是成千上萬渺小的共演者之中的一員。文順站起身,從人群中一步步退了出去。那浩蕩車馬和華衣美服沿著街離他越來越遠,他第一次感到這樣巨大的無助和迷惘。眼前只剩了狂歡的人潮,推、搶、搡,爭先恐後地追著鑾駕走,追著旁邊的人走。他眼睛裡有無數張臉,它們是好奇的,驚喜的,感激的,老淚縱橫的……那些臉忽然又都變成了一個樣,好像只是一張臉被複制了成千上萬遍,在那張臉上,儘管從沒能因為生活富庶而出現過滿足的笑容,卻因為遠遠地瞻仰了一次帝王而露出瘋狂的喜悅,彷彿蒙受了巨大的恩賜。永承的轎子上有根線,和他心裡的什麼東西拴在一起,車輪吱呀吱呀地碾著石頭地,一圈,再一圈,那線就愈發緊繃,終於把那東西活生生地扯出來了。他有種想要嘔吐的悲哀。

☆、未止記…10

皇陵這裡平時總是和外面隔絕的,所以很少和什麼書信往來,一天卻忽然有一封沒署名的信。封紙上沒寫是給誰收。那天是小倪子接的,送信的像是還趕著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