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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他的那晚,他衣衫不整地跪在冰冷的青石磚上,身體的僵硬和痛感在這一刻似曾相識地襲來。在朦朧中,文順聽見門扇“吱嘎”響了一聲,知道是小倪子回來了。他想張口叫小倪子幫他倒碗茶,但嘴唇翕動了幾下,卻沒聽到聲音。方才明明怎麼也睡不著的,這會兒反倒睏倦得不行。

第二天醒的時候已經是正午了,他正奇怪怎麼睡了這麼久,就聽見小倪子在門外咕咕噥噥的和人拌嘴。文順強撐著坐起來,胸口微微地疼,但比前一夜輕了不少。他剛坐穩,小倪子就進來了,手裡還捧著個托盤,上面放了一碗菜、一碗粥。見文順醒著,小倪子吃了一驚,連忙跑過來笑道:“楊公公起了。最近身上又像是不自在了麼?我剛才碰見王有金,本來想讓他替咱們跟鄭爺說一聲,告個假,沒成想那老東西推三阻四的不肯去,反倒說我多管閒事。”一面憤憤地說著,一面趁文順不注意,把床邊舊凳子上放著的一塊帕子扯掉了,塞在袖子裡。文順卻眼尖,早看見那帕子裡隱隱地透了一片絳紅,苦笑道:“勞動你費心。我這病著實招人討厭,少說也要一個多月不能做事,難怪他看不慣。以後若是每年都來上這麼一兩回,連你也要不耐煩了。”

文順披上衣服,把東西吃了。大約是因為進了些暖湯水,身子又熱起來,拿了鏡子看時,只見顴骨上抹了胭脂似的兩片通紅,倒像突兀地沾了兩塊油彩。這一次的症狀和上回不同,料著不是輕易能好的,便也不敢逞強,央小倪子去請去年診過他的老太醫來走一趟,小倪子答應著趕忙去了,過不到兩炷香時候卻獨自回來,臉上更加氣鼓鼓的。原來那太醫一貫倚老賣老,嫌天不好懶怠動,非要人親自去了才給瞧。文順道:“少不得我就走一遭罷,誰叫我求著他呢。”便三層四層地裹了幾件厚衣服去了。老太醫見著他,嗬嗬乾笑了兩聲,道:“原來是你。你可千萬別埋怨我老頭子腿上骨頭重,這兒可不比宮裡,任誰傳召一

聲都巴巴兒的上杆子登門伺候。”文順也不答言,徑自在堂屋當中蹲著,藥碾子裡還有一半沒成粉末的乾草,也不知是什麼藥材,拿起來一聞,一股子刺鼻的苦味,連忙放回去了。

老太醫捉了他的手,略微地搭了一下,眉頭皺得像有深仇大恨一般,又細細摸了半天,方才道:“你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就想到有今天了,病根兒在那兒放著呢,只是沒料到這麼快。”文順心裡“咯噔”一聲,那脈更像鼓點似的敲了起來。太醫寫了張方子遞給他說:“藥暫且吃著吧,明兒我和管事兒的說一聲,你還是搬到北院去住的好。”這話坐實了文順的猜測,他急著想聽那病從太醫嘴裡說出來,可那老頭兒偏偏繞著不肯講明,文順實在忍不住,勉強擠出一點笑來,問道:“莫不是真成了肺癆麼?”太醫反倒愣住了,匆匆地把目光扭到一邊,重新坐到藥碾子後面去,說:“你這人倒有意思,好像早盼著了似的。”文順嘆了口氣,道:“我師傅也略懂一點岐黃,早些年教過我幾句,再者說,這麼成年累月的咳下來,再怎麼笨的心裡也有數了。”

這時候中午已經過了,太監們都被支配去陵寢擦掃,到處都冷冷清清的沒人,文順在路上磨蹭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往回走。遠遠看見自己住的院子,倏地轉回身,隨便找了個岔路往別處去了。稀薄的陽光從他身後撲過來,石土地上歪斜著拉出一條扭曲了的長影子,盡頭被一棵粗柳樹截斷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肺葉裡立刻充滿了冰涼的塵土的味道,撩得喉嚨發癢,再吐出來的時候,那樹根旁邊便氤氳出一團淺淺的灰煙來。再不出兩個月就該下雪了。文順直著眼睛,怔怔地只顧往一個地方盯,卻不知道在看什麼,也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大概總有些淒涼和悲哀。真是得意的越發得意,落魄的就更加落魄,他現在得了這樣治不好的病,恐怕也剩不下多少時候,可別人卻正準備著生兒育女,日子要圓滿起來了。他又忽然恨極了自己當初為什麼非要吃這口飯不可。除了這麼一副殘缺不全的身子,到底還有什麼是他的?

鄭太監知道了這樣的事情,非常氣惱,忙不迭地打發文順去了最偏僻的屋子。北院靠山最近,所以一直空著,只有兩三間裡堆了些平時用不到的器具擺設,直到文順搬了進去,才算有了點人氣。因為離著別人都遠,大家也就漸漸想不起他來了。湯藥是自己搭小爐灶煎著,飯食沒法燒,難免三天兩頭吃了上頓沒下頓。小倪子倒很殷勤,一天三次地送了來,過了一個來月,也不太露面了。文順最怕他的病過給小倪子,不過似乎癆病也不

是全都會過給人的,小倪子不來,他反倒比人家來的時候還安心些。

因著長久抱病和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