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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部分

張安又勸過他幾回,初九不再堅持,心底裡卻明白。他本也是窮人家的孩子,家中難以過活,故將他送去觀裡出家,觀中雖較家中情形稍好,但仍是極清苦的,一枚雞蛋再小,也是長在蚊子腿上的肉。而

像他這樣的病人,不能挑不能扛,比之從前還要一無是處一些;若舊傷復發,則更是個累贅了——他的性命著實是一文不值,更有甚者,立即死了才算是利國利民之舉。張家又與他非親非故,勉強供他一處棲身之所已是極其仁至義盡了,可夫婦非但不棄嫌他,還百般優待,饒是初九這般臉皮,也不免覺得十分過意不去。

說到舊傷復發時,初九舊患處無不劇痛難忍;每每又想到自己如今既不見容於世,又百無一用,心中記掛者,如清微觀眾人、父母、甚至梅堯君,都與他沒什麼關係了,有的大約還盼著他早死早超生。久而久之,初九有些心灰意冷,覺得不如索性死了乾脆。然而他雖生無可戀,卻並不急著要死,漸漸竟將這件事拋諸腦後了,所以至今仍腆顏苟活著。

幸而後來謀得了一份替書肆刻版的差事,每日悶頭刻書,累得倒頭便能睡著,只求能賺些工錢,稍償張家夫婦花在他身上的開銷。如此,正好無暇心灰意冷,憂鬱的病症也銷聲匿跡,由此看來,人果然不能閒著。

不過世上哪有白來的錢,須知刻版也不是個輕巧的活。這一日從早到晚刻下來,刻得頭暈目眩、腰痠背痛;尤其是開頭幾日,前一天刻了,第二天手臂便痠痛無比,只能隔日再刻。

大約是有些刻意迴避,初九不常想起梅堯君,可夢中又時常夢到,實在是苦悶得很。這還不算糟,最糟的是張安曾問起他今後的打算:"老弟,我下面問你一句話,不過你千萬別覺得是老兄我在趕你走,否則便是看不起我的人品了。你今後可有什麼打算,比如……找個安定的營生,娶一房媳婦兒?"

初九大窘,當即便出了一身汗,他不願說出自己是個基佬,還是個失戀的基佬,只好打苦情牌,道:"大哥說笑了,小弟如今的狀況,哪還能侈談成家。而且……實不相瞞,我曾經心儀於一佳人,只是天意弄人,他已令許他人,小弟此生恐怕都再難移情了,還望大哥諒解。"

那張安皺皺鼻子,擠擠眼睛,又摳了摳下巴,最後大手一拍,重重拍在初九背上,初九立時臉色一變,卻把痛呼默默嚥下,強笑著,點頭聽張安為他抱打不平:"我說小弟,你命可真苦,被賊人謀害至此不說,女人還被人搶了。休要說其它,與老兄我喝一盅,一醉解千愁哇!"

裡面張氏一直聽著,此時忍不住探出頭來,罵道:"去你個臭酒桶子,成天就想著喝那黃湯,自己喝還不算,非要拉著小弟一起喝。上次你騙他喝了酒,第二日就發熱,難受了好些時日。"

張安呵呵笑著:"一個人喝酒有什麼意思,你們婦人小孩的不陪我喝,好不容易才來了個他。上回那酒是冷的,這回熱過了就應該不妨事的。"

初九不忍拂他的意,也笑道:"就喝一小碗,大概是無妨的。"

張氏道:"你也不勸他!"卻是笑著的,抱了酒罈子進去熱。

張安與他喝著酒,又談了些有的沒的。初九說起父母家中種著幾塊薄田,勉強能餬口,他日或許會投奔倆老人家去。只是如此免不了給老人要添無數的麻煩,而且也不知家中能否週轉得開,再有便是他身體糟糕,斷不是長命的,若真到了要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地步,委實是大不孝了。

張安也陪他唉聲嘆氣,又寬解他道:"我不該勾你說起這些事的,你也千萬別多想,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找到萬全的法子。"

正當此時,籬笆外的灌木叢裡傳來一陣騷動。初九登時神色大變、緊張萬分,心道 :此地少有外人,莫不是有人來者不善?生怕心中隱憂一朝應現,初九當下便從腳邊撿起一塊石子,狠狠朝那邊擲去,只聽得咕咕兩聲,一團毛毛的東西從灌木裡頭炸出,飛到不遠就飛不動了。

張安"嘿"了一聲,湊上去把那團東西撿了回來,口中說道:"你倒是眼尖。是隻野雞,你一石頭把它敲暈了,正好讓你嫂子給你宰了燉湯。"

初九鬆了口氣。經過這一場虛驚,初九胸口發悶,略感不適,再聊了兩句,便回房挺屍了。

每到嚴冬,大雪封山,張安採不了藥材,只能撿些碎柴度日,於是便要在寒冬來臨之前儘量多做些活,這三月才能稍微好過些,如此,自然是忙得衣不解帶。可初九手裡的版剛好刻完,應當送回書肆交差,既然張安不得閒,初九免不了要親自去。

夫婦不放心他獨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