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的薪柴把太后寢宮全然封死,手持著火把等待少年天子的一聲令下。自知大勢已去無力迴天的眾人吐納不敢出聲,只有彷彿一夕蒼老數歲之多的溫太后持著一紙詔書,顫顫巍巍的步子扣響了殿門前的白玉石階。一個古稀老婦的負隅頑抗顯得格外可憐而又可笑,她不住地重複著相同言辭,聲音老邁而且濁重,“哀家有先帝的詔書,先帝將帝位傳給了七皇子杞晗……”衝包圍甘棠殿計程車兵們抖了抖自己的手腕,她說,“來人啊,把這個竊據帝位的賊子拿下!”
杞昭幾乎啞然失笑。那紙詔書的真假於他而言早已無關緊要。兩手背後立於殿門之外,微微抬臉望著白玉階上拄著柺杖的白髮老婦。一晌的默然對視之後,龍袍少年忽然大聲笑出。那個抒懷的笑聲於此刻全無聲息的宮苑內聽來蕩氣迴腸。“誰是天子?”他朝擁擠於殿內的那些溫氏戚族投去不容置疑的威嚴目光,問道,“朕,還是佋王?”
那些平日裡沉湎於縱酒投壺之戲溫家男兒一個挨著一個跪倒在地,向著少年天子叩首不迭,“四海昇平因由陛下,萬眾之心歸於陛下,奉天承運繼承大統的天子當然是陛下!”額頭磕出鮮血,點點殷紅宛若梅瓣濺落白玉石階,他們仍不住地齊齊哭喊,眼淚鼻水流作了一處,“求陛下念在我等與國公同姓同宗之親故,網開一面饒我等死罪!”
老太后盛怒於這些溫氏子孫毫無骨鯁的畏死醜態,咳得唾沫四濺,卻仍挺著頭顱背脊,以金杖連連扣地叱責起數步之遙的皇帝,“陛下難道還要冒天下之大不韙,擔不道不孝之惡逆之名,處死哀家不成?”見杞昭面色僵硬地蹙起了眼眉,溫太后便似轉敗為勝般亮起了一雙焦枯面容上的眼睛,彷彿撬開了黑殼蚌中的一對明珠,衝左右道,“你們這群鄙陋無用的東西!待皇帝的首輔暴斃於蜀地,待哀家的徵兒揮師殺入帝宮,這宮裡做主的人便還是哀家!”
桀桀火光後的少年臉孔一剎露出一種與其年歲全然不符的悲傷神色。
溫商堯一去不返,而今流寓何方,是生是死,全無一個可靠音信。一聽老太后此言,杞昭再難泰然掩映這如久旱望雨的輾轉思念,也再難怡然塗飾這如油烹火炙的憂心忡忡。他顫著一雙手與一雙唇,幾欲被這撲面而來的火光熱度逼下兩道淚泉,委屈而又不解地道:“他……他也是皇祖母的侄孫兒,皇祖母不牽繫他的安危也罷了,何以這般出言詛詈於他?”
少年天子抬手一拭眼角,拇指緩慢移下目眶,也拭出了一副冷淡非常的面孔。他抬手輕輕一揮,羽林軍便朝早已積了柴的宮闕射出了著火的箭矢。轟然竄起的火苗頃刻將甘棠殿化為地獄,張弓以待的羽林軍則斷去了殿內人的逃生之路。
火焰愈燃愈烈,照得晝夜難分,天地一片焜明。滾滾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受不得火舌吞吐的吳笙一壁高呼著“大將軍救救奴才”一壁光腳赤足地欲逃往殿外,結果卻為羽林軍放了一通亂箭,當場射殺。
杞昭命宮人取來打了水的銀盆與江南進貢的絲絹,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自己的手。
“朕不喜歡女人的舌頭。除了詛詈惑眾,惹是生非,別無用途。”一雙手並未染上羽林少年或者蕭堅叛將的鮮血,可他卻似清水難以濯淨一般,反覆擦拭不止。涓涓細流滑過指尖,少年天子突然對誠惶誠恐於身側的小太監晉汝道,“你代朕傳旨,私通賊寇,謀逆犯上,罪連九族。連同溫郎廟在內,但凡溫姓親眷,一律抄其家底充繳國庫。成年男子依律當誅,婦孺老幼一概剜其舌頭,流配邊疆。”
吳笙為亂箭射殺的慘死之狀頓令晉汝生起兔死狐悲之心,他奉令傳旨,一路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傳陛下口諭——”
“你!你!你!”溫太后為少年天子此言驚得口吐鮮血,一連怒擲出三個“你”字便一個趔趄倒在地上,當即昏厥不醒。
一眾溫氏戚族無奈被困於大火濃煙之中,被烈焰不住吐卷的舌噬得皮焦肉爛。但凡有欲從火場跑出者,概被羽林軍毫不留情地亂箭射殺,駭得一眾人等忙又退回殿內,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朝天子所在方向頓地長號,哭叫求饒不止。
秦開與範炎青目不忍視這悽慘已極的景象,僅得咬緊牙關,別過臉去。唯有龍袍綽然的少年天子駐在甘棠殿外的石階之上,對眼前的慘象、耳旁的慟哭全然無動於衷,始終以那對黑黢黢的眸子漠然而視。
火場之內倏爾現出一個女子身影。朱釵零落,頭髮披散,著一襲已燻得半黑的宮婢衣裳——凝眸一瞧,原是紫瑛。她以絹帕捂住口鼻,小心爬過層層堆積朱門大檻外的屍首,遂伸出一手向少年天子呼救道:“陛、陛下,奴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