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昭仍舊笑道:“秦開已經封將,他那散騎常侍的缺兒朕朕想找人替了。你若此刻喚朕一聲‘父皇’,朕立馬便封你做官。讓你掌管宮中禁軍。”鳳眼少年朝身旁的秦開睃去一眼,搖頭道:“散騎常侍這官兒……我……卑職不要……”杞昭詫然問道:“如何不要?”範炎青咬了咬牙,便大膽答曰:“卑職是來投軍的,求的是征伐沙場,殺敵報國!這等膾精膏肥的好差事,皇上還是另找高明罷。”
“你怎麼知道宮裡就無仗可打了!”杞昭幾若放聲而笑,隨即鄭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宮外的仗若敗了,總還有路可退。可這宮內的仗若敗了,朕的身家性命、江山子民乃至大周的千秋基業,都將毀之一炬!”
鶯聲燕語三四月,萬紫千紅人世間,長安城內卻暗流激湧,廢帝另立之風早已於少年天子的渾然不覺間掀滿了樓。溫氏一族備極榮寵,然這些浮誇子弟大多親近溫羽徵遠甚於溫商堯,當日見得溫氏兄弟反目於校場即已惶惶不可終日,如今獲悉溫大將軍反出京師更恐少年天子會遷怒於己清算舊賬,從左相處得知了溫羽徵與簡壽即將共舉義兵入京,一個個都恨不能開啟城門前往迎接。
韋松明裡雖然稱病不朝,暗裡卻已與浚王勾結,密謀宮闈之變。趁著溫商堯不在京中,溫氏戚族受得韋松指使於溫太后面前藉著“神鳥”一說,極盡所能地搬弄杞昭為帝之過——溫太后篤信修道求仙之術,早已為此對少年天子諸多微詞。那小宮人吳笙,更是繪聲繪色地道出了這君臣二人的背常情愫,驚得溫太后連咳不止,連呼家門不幸。李謙、馬開元等人則以溫羽徵擁立佋王為說辭,攛掇溫太后順其最寵愛侄孫兒的意思,撥亂反正,另立新帝。待蕭堅將軍押糧入京,便趁天子為其設宴接風之時帶兵殺入帝宮,再由溫太后親下懿旨將先帝遺命宣告天下,名正言順地廢黜杞昭,迎接杞晗入京。
那壁已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這廂要把牢底坐穿的施淳倒怡然自得得很。清正似塊木頭的阮御醫不在身旁,他倒還有些想念那成日裡的聒噪不休。獄卒送來的飯菜一口未動,已經半冷,這囚衣一襲的施大人照舊面壁而坐,口中哼哼唧唧唱著小曲兒之際,忽聽得身後傳來腳步及近之聲。
一回頭,發現竟是少年天子。
哪裡親眼見過皇帝的牢頭哆哆嗦嗦上前將牢門打了開,施淳忙不迭地跪地叩首,口中不迭呼喊著“罪臣惶恐,罪臣叩見陛下。”
杞昭稍一低頭鑽入了牢門內,也不拘泥禮數地徑自往那粗草褥子上坐了下。一雙尾梢飛揚的眼驀地一挑高,對身前那個形容糟糕的男子笑道,“施愛卿既然口口聲聲自稱‘罪臣’,究竟罪在何處,又可否為朕釋疑?”
施淳大約揣度出少年天子的來意,反正自打入獄之日即抱有了必死之心,索性橫豎不顧,往開了道,“臣不敢說。”
“朕今日一聞雞鳴便投身於政務,這個時辰了還未進一口水米。愛卿是膈內有氣,朕是腹中空虛,”少年天子竟也不與其多作計較,低眸一看擺置在牆角地面上的牢中飯菜,當即執起了木托盤上的竹筷說,“愛卿若是靠著一腔‘骨氣’即可過活,朕可權且借來食了。”
眼前這眉眼含笑、氣度雍容的羲宗皇帝哪裡還是當初那個嫌賑濟的粥糧糙鄙,張口即吐的少年天子。施淳不由怔了怔,反不知如何應答。
“這醋溜魚片、木耳雞胗都是好菜,若能再執壺斟酒,小飲幾盅,這牢裡的日子可比外頭舒坦。”自顧自吃上幾口,也不待對方緩過怔然的勁兒,杞昭忽又作了個恍然表情道,“朕倒忘了,愛卿祖籍陝北,更偏好的是羊肉、燴菜、油饃饃……朕本當令獄卒好生款待愛卿,只不過朕而今也是府庫空虛捉襟見肘,上回與愛卿做戲向百官討要了一回糧餉,這加官進爵的承諾還未兌現,偏生又碰上溫羽徵引兵入川——他這一跑渾似夾帶私逃,漠北強敵當前,一下教朕好生拮据啊!”
少年天子尚有打趣心思,施淳卻已如入鼎之魚般只感渾身炙熱,愧赧難安。他擦了擦額頭的汗道:“國難當前,臣本當竭以所能為陛下分憂——臣有罪,臣罪在不分輕重、不識時務、不懂變通、不知好歹、不……”
“行了,行了,你這一連串子‘不’倒顯得朕小氣了!”杞昭抬手一揮將其打斷,溫聲笑道,“朕今日前來也不為興師問罪,國公此去蓉城已一月有餘,朕的身邊也沒個人和朕說說體己的話……朕也是一個人憋悶久了,方才想起了大人……”
施淳趕忙跪地叩首,連呼“不敢”,卻被少年天子一把扶起,“施愛卿寧可枉死牢獄也不願和鼎相佐,可是有了韓信、蒯通之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