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陽丸是商船。武裝上船,系檢查乘船中有無挾帶違禁物品,與日海軍保護商船用意完全不同。在渝之英、法、美各國商輪,均系武裝登輪檢查,領事先生何言無先例?”
“在渝之英法美各輪無海軍,故可武裝上船。日輪雲陽丸原有海軍,若武裝上船,恐滋誤會。”
日本領事也採用了半文半白的語言方式。盧作孚暗自點頭,此前自己摸到的關於此公的情報果然所言不虛,此公對中國古代漢語下過真功夫,雜糅到白話中,運用自如。汽笛聲遙遙傳來,盧作孚頭也不回,只抬手笑指窗外:“英商太古、怡和公司各輪,均有海軍,現尚有船停渝,儘可上輪調查。航務處武裝保安隊,亦駐在船上,與英輪海軍異常親善。即前次日清公司富陽輪,亦系武裝上船,且與守船日海軍互相敬禮,並未發生誤會,這一層,領事先生誠未免過慮。”
松本義郎正色曰:“日本海軍駐在日本商船上,即系警戒區域,中國武裝兵,當然不能上船。”
“中日兩國,幾時斷絕國交?”
“日中兩國,至今並未斷絕國交,盧先生何出此言?”
“中日兩國,有朝一日當真斷絕國交,中國人盧作孚也不會與身為日本領事的松本先生在這樣的環境下,就著蓋碗茶協商洽談。”
“有道理。”
“中日兩國,既未斷絕國交,有何警戒區域之可言?”
松本義郎一愣,正要答辯。
盧作孚說:“且英商各輪亦與日本商船同樣,均駐有海軍,均未將海軍駐船,即認船為警戒區域,日商想來不能獨異?”
日領事至此語塞,端起茶來,呷了一口,重新打量對手。一聲汽笛傳來。日領聽在耳中,猶如聽得吉野煩躁刺耳的求助呼救。
關注盧作孚與日領這場談判的,非止一人。重慶各報記者全都使出了渾身解數。談判還在進行中,黎麗力便飛快地在打字機上打下:聞日領事松本義郎,已至航務處與盧作孚交涉。截至記者發稿時,兩人正在談判中,雲陽輪船貨物亦無力夫與小船起運,尚未知結果何如也。
她抬起頭,愜意地聽困泊江中的雲陽丸有一聲無一聲地拉響汽笛。
“記者說,日領事打上門來,與盧處長談判,是水火不相容、針尖對麥芒!”航務管理處處長辦公室門外,衛兵低聲說。
“不像啊,”茶房困惑地望著室內對坐的兩人,“我看處長與日領事談得隨隨和和的,像在茶館裡頭擺閒龍門陣。”
“我看也是,好像兩個商人在談一筆十年後才能做成的生意。”衛兵說。
衛兵與茶房只看到了盧作孚與日領事的外表,卻不知此時,談判已進行到劍拔弩張、較量敵對雙方各自真功夫的緊要關頭。倒是茶房,大約是此前曾在朝天門吊腳樓茶館中歷練多年,心頭隱隱感覺到室內二人間有一種即將爆炸的火藥味。“眼前情景,只怕隨隨和和擺閒龍門陣是假,我敢拿今天的工錢跟你打賭,再這麼下去,不過片刻工夫,二人當中必有一個,會熬不過這一關,搶先出刀,搞他個真鋼對真鐵,硬碰硬!”
“你說會是哪一個?”衛兵望著室內。
“日本人號稱忍者,我看這日領事城府之深……”茶房沉吟道。
“日本人的一個忍字都是從中國人這裡學起去的,秦始皇派三千童男童女渡海到他們那幾個荒島,日本人才識得幾個字,你看現在的日本洋火、仁丹,寫來寫去,還是離不得幾個中國字!”衛兵反駁道。
“那我們兩個打個賭,我賭今天一天的工錢。”
“你先說,你賭誰最後熬不過忍不住露出真相?”
茶房正要開口,聽得室內,松本義郎笑道:“若中國重慶航務管理處武裝兵執意要上船檢查,恐與日本國海軍處長面子有關,容再商議。”
盧作孚泰然地說:“也好。本處長就靜待松本先生與貴國海軍處長的商議結果。”
盧作孚說完起身,作送客狀。
松本義郎瞄一眼困在窗外的雲陽丸,強壓住心中急躁:“我想,貴航務處若堅持認為有武裝上船之必要的話……”
盧作孚肯定地說:“本處態度從未改變,也不會改變。”
松本義郎:“那樣的話,中國航務處的兵登船,亦未嘗不可,但不能時時駐在船上。”
盧作孚:“本處實認為時時均有必要。”
松本義郎忍無可忍,拍案而起,指著雲陽丸:“我雲陽丸困在你重慶碼頭,上不沾天,下不著地,如坐水牢,今已足足三日,